庭院寂寂,尤其在震耳欲聋的钟声静止下来之后,愈发显得宫宇的沉寂。那些屋脊上的圣兽们个个还蹲在宫宇的高处,俯视着底下忙碌的众生,仿佛看得津津有味而一言不发。
因为群臣们还在争议到底是东帝登基在先,还是元帝举丧在先,琼香公主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由白姑陪同,暂回广寒宫歇息,静待结果。临走的时候,她悄悄问了玉鼎,是否同到广寒宫歇息。玉鼎呆着一张憔悴的脸,揉了揉浮肿的眼皮,轻轻摇头,坚持要在灵霄宝殿里头等结果。
琼香公主不能强求,只得嘱咐了她几句,留下粟娥照看她,才离开灵霄宝殿。一路上主仆相对默然,都不想开口。可刚一进门,嫦娥便匆匆迎上前来,急着问道:“前面怎么样了?”
抬眼看到嫦娥脸蛋上施粉敷朱,十分明艳,琼香心里头着实有些不舒服,但碧霞临行时嘱咐过,要她小心嫦娥,便不敢十分使性子,淡淡应道:“也没什么,还在那里议论着呢。我实在头疼身懒,撑不住要回来躺一躺。”嫦娥看到她发黄惨淡着一张脸,沉沉靠在白姑的肩膀上,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便讪讪地伸手要扶她一把。不待琼香发话,白姑已抢先婉拒:“这有我就行了,您还是先回屋里去等着吧,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接您过宫哩。”
看着匆忙离开的嫦娥,琼香莫名叹了一口气,扶着白姑的手回到屋里,轻声说道:“我真怕没有人来接她回去,到时可真是难办了。”白姑瞄了瞄外头,悄悄道:“可不是吗?谁知道那边有什么打算?若果把那一位当真扔在我们这里,一个不如意闹起来,咱们可受罪哩。”琼香点点头,吩咐道:“你好生选一选,派些有眼色有心眼的过去伺候着,看着点。”
白姑点点头,出去忙了一圈,等琼香歇息了一个时辰才进来禀报,请她过目一番这四个人选。琼香审视着眼前这四个仙娥,其余三个都有些模糊的印象,只有那个形貌最是昳丽,身段态度别有一段天然风流的仙娥却毫无印象。但细细一看,又觉着仿佛挺熟悉的,好似某个熟人,可又想不起是谁来。
看她盯着这名仙娥沉吟许久,白姑附耳悄声道:“这是粟娥手底下的新人,听说是从碧霞那边拨过来,本打算伺候碧霞的,叫云娥。挺文静的,做事虽然慢了点,但细心着呢。”又命云娥斟茶上前。只见她往茶盅里点好蜜枣、姜丝,再慢慢加上热水,尔后用巾帕拭净茶盏边漏出的水渍,才用茶托款款送到琼香手边。
琼香满意颔首,叮咛了几句便让白姑带到那边去,留给嫦娥做使唤。其中这名云娥更是深得嫦娥欣赏,不出两日便跟着嫦娥进进出出,寸步不离左右。往常侍夜的都是嫦娥从化乐宫带来的贴身仙娥,自从得了云娥,倒疏远了原先的贴身仙娥,只命云娥睡在外间,随时听候差遣。
那云娥也的确有其过人之处,不仅文静寡言,还心细如发。不过是来了两日,便谙熟了嫦娥的各种习性,摸透了她的脾气爱好,处处熨帖得如同相识了许多年的侍从,事事都遂意。和其他人相处也是和气至极,温婉得好像没有脾气,叫旁人都无法勾起嫉妒。
这夜,云娥四处笼结实了纱罩,不让那些蚊虫钻进屋子里来,又拿着一把艾草香到处去熏了一遍,才来伺候嫦娥睡觉。却见嫦娥抱着膝头闷闷科坐在凉榻上,两眼失神,盯着地砖目不转睛。
“夫人,已打了二更了,天也凉透了,好睡啦。”云娥上前殷殷劝道。嫦娥却懒懒地,还不愿换上寝衣。她怏怏说道:“云娥,我不想再住在这里了。”云娥晓得她的心思,劝道:“东帝的登基大典还没筹划完哩,这些时候前头又要忙着给元帝料理丧事。您也是亲见的,前几日不是您自个儿说的嘛,说东帝清减了不少,脸颊都削下去了。”
嫦娥不悦地打断她,道:“既然这么忙,就更应该让我回去帮忙着料理事情,怎么从前说我如何能干,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如今却想不起了?”说着走到纱罩旁边,隔着纱帐往外看。外面的月色正好,如霜如水,落在那些高大的桂花树间,好像树上又都开满了雪白的桂花。
她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喟然叹道:“这地方住得够久了,难道要我等到桂花真的开吗?”云娥也无言以对,只能静静陪着她看月色,看桂花树。
寂寥的日子又过了十日,这日已逢元帝大丧破七之期,合宫女眷皆早早地披麻戴孝齐聚大殿,围着金棺哀嚎恸哭。哭声、锣鼓声、诵经声,声声刺痛嫦娥的心,闹得她连早饭都不曾吃下一口。可是,没有人来请她同往大殿举哀,化乐宫没有人来,连广寒宫也走得鸦雀无闻了。她被遗忘在这个角落里,无人问津。
不仅她难受,连云娥也替她抹泪不平,哭道:“怎么这些人这么没心肝,竟把夫人冷落到如此地步?大丧都这么多日子了,夫人都不曾露过面,如今破七这样的大日子,连人都不见来一个相请,到底把夫人摆到何处哩?”
不等她说完,嫦娥已经气得浑身打寒战,勉强稳住了心神,命从化乐宫带来的贴身仙娥去打探情况。偏偏去了半天都不见回来,急得她益发坐立难安,几乎把整个屋内所有地砖都踩了三遍。
好容易,望眼欲穿把人盼回来,哪里晓得只有一句交代:“皇妃娘娘说了,夫人不便出席,便在广寒宫中好好歇息,不必劳动。”只把嫦娥气得更加胸口烦闷,哆嗦着嘴唇骂道:“好蠢的东西,谁叫你去问皇妃来着,你怎么不去问问陛下?”云娥忙拉起那贴身仙娥,推搡着往外头送,悄悄道:“好姐姐,夫人一时气得头昏了,你先避一避吧。”
那贴身仙娥委屈地撇了嘴巴,嘟哝着:“明明是夫人自己让我去同皇妃娘娘讨主意的,还说怕打扰了陛下,如今却反口不认,怪起我来了。”不料嫦娥耳朵偏灵,清清楚楚听到了她的埋怨,又正在气头上,便追出来认真打了她几下,喝骂道:“分明是你办事不力,还敢犟嘴?你们看着我平日里好气性,都骑到我头上来了!”
被打的仙娥见嫦娥气得脸黄嘴歪,倒不敢再多言语,只低着头默默站在一旁。要是往日里嫦娥倒不再计较,可今日实在气发了,即便见她如此,还是气恨难消,又着实骂了她好几句。
那仙娥从前是在殷灵跟前侍奉的,自从拨给了嫦娥以后,倒也颇为得宠,人前人后都是有脸的。今日被嫦娥当着众人这么一番打骂,已是十分不快委屈,见她啰啰嗦嗦个没完,又想着她如今这般备受冷落,还有何惧,爽性破了脸,一拍两散,还得早日脱身,另寻高处。便冷笑道:“既然我这般不好,不如打发了我,夫人再另寻好的来伺候吧。我还是打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反正,我原来就不是伺候夫人的。”
嫦娥气得怔了,直着两眼揪着胸前衣襟,哆嗦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倒是云娥可靠,正色上前说道:“姐姐这话说得可差了。既然跟了夫人自然就是夫人的人,哪里还有回去一说。夫人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宿,你若要走,只能说是被夫人打发了。”那仙娥看看云娥一脸凛然不可犯,自己先怯了两分,倒不敢声张了。
顺了一口气,嫦娥梗着脖子,冷冷道:“这样没心肝的人我是断不会留在身边的,你立马离了我跟前,爱回哪里就回哪里,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那仙娥见已是撕破了脸面,便不肯回头,也冷笑道:“我自然是要走的,既然夫人不留我也不耽搁了。”说着转身便要走,却被云娥拦下,朗声道:“姐姐便要走,也得给夫人行过礼方能退下。岂不闻主仆有别,贵贱不同之理?姐姐这般不懂礼数,只怕离了夫人跟前便要得罪更多的贵人呢。”
仙娥翻起眼睛望着云娥,似乎要发作起来。可云娥不卑不亢,静静盯着她,嘴角边一绺浅笑还是这般自然。那仙娥气势顿时矮将下去,只得怏怏地翻身给嫦娥行过拜别大礼,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嫦娥强忍着心酸屏退众人,拉住云娥的双手,哭得花容失色。“连这些伺候的人都看得出我如今的境况,都看扁了我,云娥,我该怎么办?”
云娥轻轻握住她的手,浅笑着安慰她道:“您是天上地下最美的人,一定有办法的。”嫦娥听了心中一动,沉吟了一下,忙道:“快,给我梳妆打扮起来,我要赶去大殿举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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