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万寿府的清风阁里，四人沉默无言，静等到户部传唤明光的侍者带同明光到来。今天没有起风，屋外没有漫天席地的雪尘。坐了一会儿觉得气闷的碧霞推开了窗户，深吸了一口清冷、空洞、干净的新鲜气。冻得结实的冰湖上左一处右一处雪堆，慢慢看来，倒有些意思，仿若成了许多不同形状的图案。有像叶子的，有像纵横树枝的。但不能深究，一深究起来，就都不成形状了。

　　这跟人与人之间的事情是一个样儿的。许多事情一深究起来，就都不是面上看见的样子了。

　　默坐良久后，第一个开口的是齐天。他把桌子上的熟花生全部捏碎了壳后，拍拍两手的屑，说：“赤儿跟我回府是在小紫走失了十二日之后。可她为啥到死为止都没有同我提过这事呢？”

　　这个疑问其实早就在碧霞肚子里翻滚了好多回，但碍于齐天的颜面，一直不能吐露出来。如今见他自己捅破了窗户纸，这才跟着开口。“我也一直在想这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小紫走失的事情。她们这七个姐妹，感情一向亲厚，尤其是赤仙女。她对这些妹妹都很上心的。虽然她们分属不同的织房，难免不能常见。但都十二日了，她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吗？”

　　玉鼎点点头，也道出自己的疑虑。“我方才找过剩下的五个，她们都懂得了小紫走失的事情。虽然得到消息的时间有前有后，参差不齐。可我排了排，最晚知道的也就是十日，没道理，赤仙女会全然不知情。但知情又不设法找回妹妹，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呢？”

　　大家同时又陷回沉默的坑里，静静望着坑外被藤蔓遮蔽的天空。仿佛能看到些许湛蓝天色，其实，看到的还是青绿一片的交错藤蔓。

　　传唤明光的侍者像颗石头，砸进了沉默的坑里，激起一阵尘土。“回禀公主，户部主事明光今日不当班。小的一直寻到他家中去，照吩咐带他来见公主。他托词要穿戴官服，在里间鼓捣半天不见出来。小的不耐烦，进去一看，他，他跳窗跑啦！”

　　齐天一把揪起侍者，喝道：“他往哪里跑的？说，待我去追。”夜云寒也跳了起来，道：“事关重大！公主请下令封锁都城，挨家挨户搜查。以时间脚程推断，明光定还没有离开都城。”玉鼎立即传令下去，命各道把门守将封闭都城，许进不许出。又道：“我立即到宝殿上面见父皇，把此事同他讲明白。你们三人带领府中亲兵，先到各处搜查。待我向父皇禀明后，再同你们会合。”

　　明光一直是青冥宠信的近臣。他在都城中交结过的豪门权贵，不计其数。但碧霞直觉认为，倘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的话，明光应该会首选她的父亲——昴日星官来求助。她知道自己此时若说出来，父亲必定是首当其冲受怀疑的对象，可是，稍稍一迟疑，她还是毅然把这个揣想告诉了夜云寒和齐天。毕竟，那些痛苦挣扎的生灵更折磨着她的心。

　　夜云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也想到了。他和你父亲同为幽王左膀右臂，交情不浅，若有何事，找你父亲包庇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你带人去其他地方找找吧，你父亲那里，我和齐天去就行了。再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父亲。”碧霞感激地点点头，带领其余的亲兵，在明光赁的宅子附近四处盘查。

　　明光住的地方是上三重天中的第三重踊路街。顺着大街往西去就是西车子曲坊，是个热闹的所在，里面都是卖各种吃食的。这里住的都是中等偏下人家，虽然不是太杂乱，但碧霞一想到明光衣履端正、斯文谦恭的样子，真难以想象他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出入。

　　他赁的宅子不大，只有三进屋舍。两个院子，一大一小。房舍是结实的青砖青瓦房，有些年头了，门窗都旧得看不到光泽。碧霞进去看了一圈，里头东西很简单，除了必要的家什，一概减免。

　　这不是明光安心住下的地方。这里更像是个客栈，随时能够离开。在这里赁宅子更多是为了掩人耳目吧。碧霞看着不大的箱笼，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户部衙门在上三重天中的第二重，纵然不是日日得去衙门里该班应卯，可也还是行走不便。每去一趟都得花上不少时间赶路。若是为了方便，就不应该在这里赁屋居住。

　　出来一问，左邻右舍仿佛都没有见过明光似的。他们都说，明光深居简出，早上不见人走，晚上不见人回，宅子里一点烟火气都没有。邻居们都以为这是哪家贵公子赁了这处地方来会娇客哩。

　　碧霞懂得会娇客就是男女私会的意思，倒有些羞涩起来。却听到有一户人家的粗使婆子笑嘻嘻地说道：“上回我在我们的后院里头劈柴火，还真听到了一个女人在这边内院里头讲话哩。可把我好奇死了，扒拉了墙洞瞄了半天。那女子长得够标致的，细皮嫩肉的，年纪也不大，倒有些官宦人家小姐的气派。”

　　“是不是这个女子？”碧霞把画像展开来，众人忙凑上前看。那粗使婆子看得连连称是，但再多看上几眼后，又有些迟疑起来。“像倒是很像，只是，总觉得有点儿不大一样。啧啧，我这是怎么了？明明跟这画像上的美人一模一样，可还是觉着有些不一样。”

　　碧霞灵光一闪，提点道：“你是不是觉得你那时见到的女子比画像上的女子要年长些？更有做姐姐的气势？”那粗使婆子把手掌一拍，恍然喊道：“是啦是啦！您说得对！虽然相貌一点儿不差，那日我见到的女子比这画像上的女子要沉稳一些，若说是这女子的姐姐，那就是像了十足。”

　　碧霞心下已能敲定，那日来这内院的，就是赤仙女。但她还是仔细问了一番那日粗使婆子见的女子是何等打扮。粗使婆子细细描述了一番所见，“尤其是那头上的花钿，足金做成的兽头形状，虎虎生威，当真别致。”

　　尔后再向齐天一求证，果然是赤仙女。“没错，是赤儿。那支赤金兽头纹花钿，是我应承给她的。她讨了那支花钿才告诉我，她把媚药给了玉鼎。”

　　夜云寒轻轻揉了揉冻得发硬的鼻尖，嘘了一口气。“她是在去孝昌府上赴宴之前，绕道来了这里一趟。能下毒手要她性命的就不仅仅是一方了。”

　　碧霞和齐天对视了一眼，都在想一个问题：这个明光到底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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