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觉得经历过了这么漫长的修炼，自己已经是个端庄持重、波澜不兴的神仙，虽然不算老，但也是成熟的。所以，小霞心满意足、安祥辞世，她没有过多感伤。微笑着念诵了一遍往生咒，她便觉得眼前又是朗朗乾坤，云淡风轻。

　　但是，显而易见，念奴的修炼十分不到家。她抱着小霞的骨灰匣子，哭得一塌糊涂。众人又哄又劝，都无济于事，只能求助地望着碧霞。碧霞清了清嗓子，宝相庄严地说道：“念奴，你须知万物生灵有生必有死，这是万万不可或缺的循环。你的奶奶已经活得够久了，她该去了。哭嘛，是可以的，只是不要哭得太久。”

　　念奴眨了眨眼睛，还是悲痛异常。“奶奶撒谎！她说要看着我找到如意郎君才走的，可我还没有找到呢。她说要替我找天上地下第一美男子做郎君的，现在她走了，我问谁要呀？”

　　作为一个女孩，念奴的要求真是相当合情合理，但碧霞却不这般觉得，便开导她道：“如意郎君固然需要，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吸引什么样的男子。光想着找个绝无仅有的美男子，也是很不切实际的。”

　　碧霞这番话诚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似乎太有道理了。念奴听了之后愈发哭得凄切，哀哀欲绝。“我知道自己不够好。奶奶，奶奶！你干嘛就死了？你死了，我指望谁呀？”

　　“傻姑娘！来，我们来玩手心手背，看看是你打得着我，还是我打得着你？”齐天冲着正哀哀欲绝的念奴一笑，念奴立时忘了哭泣，缠着他玩手心手背去了。

　　碧霞对这种幼稚的把戏嗤之以鼻，看看小霞家里人把事情料理停当了，便想着离开，却被念奴一把拽住。“他太厉害了，我手背都被打红了，元君快替我报仇！”

　　自然，碧霞是不乐于玩这种幼稚的把戏的，但是，替人报仇又另当别论，那是不能推辞的。不过，玩了几局后，碧霞就后悔了。她整整衣衫，清清嗓子，道：“天色不早，本元君家中有事，还须赶回天上，就此告辞！你们慢慢玩啊！”

　　念奴这次没有拦她，只是沉痛摇了摇头，叹气道：“可怜啊，元君的手都肿了，也不知几时才能消。齐天，你怎么下手那么重？”

　　齐天轻轻一笑，说：“若是，她也像你这般撒娇一下，讨饶一下，我自然就怜香惜玉了。姑娘家，就该娇滴滴的。男子汉最爱听你们撒娇了。”这话说得念奴晕生两颊，娇嗔连连，只说不跟你玩了，我要走了，可那双脚却生根似的，钉着不动。

　　碧霞听话知音，懂得原先齐天不认识自己是谁，可如今认识了她是谁，便有了这一番旁敲侧击的话。看来，她碧霞元君倒真是名声在外。

　　苦笑未了，看看已经到了下三重天老宅子附近，忙收敛云头，降落天街上。天街今日不逢街日子，没有多少人走动，可碧霞还是被人认出来了。一个妇人远远就抱了孩子走过来，笑着同她寒暄，让她看看孩子，并让后头的大孩子把提篮交给碧霞。“你可一定得拿着，这是风腌的腊鱼，自己家做的，尝尝。”

　　“好嫂子，你都给家里送了那么多东西了，我不敢再要了。怕要把你家都搬到我家去了。”碧霞连连推辞，不肯收下。

　　妇人不由分说，硬把提篮搁下，霸蛮地说：“你不要我也撂在这里，等猫叼走算了。你救了我和孩子，我送那么点东西，值什么？”

　　旁边走过的一个胖男人却冲碧霞的脚底下呸了一口唾沫，鄙夷仇恨地斜了她一眼。妇人气狠狠地要去拽他的胳膊，碧霞忙拦住她。拦得住手却拦不住嘴，妇人已经开骂了。“你个臭杀猪的，走到哪里吐到哪里，什么意思？”

　　油垢满头满脸的胖男人正是街口肉档的马胖子，听见妇人张口，一并连妇人也鄙夷上了。“没能耐的女人，生了三个都是女娃娃，还好意思跑外面来招摇。赶紧离了这个恶毒的婆娘，回家好好等着抱第四个娃娃吧。我是好心好意，你搭理这个婆娘多了，她指不定就给你施歹毒的法术，让你生不出娃娃。”

　　妇人还要同他争执，碧霞连连扯着她的衣角，压低声音把她劝回家去。自己赶紧拿了提篮，匆匆忙忙钻进家门，把那些鄙夷仇视的目光锁在外面。

　　听到门口响动走出来的碧涛，见是她回来欢喜地忙上前接过东西。碧霞先问了他几句家里的情形，又问了问上学的情形，二娘便在里头喊了起来。“是碧霞回来了？快进来吧！”

　　碧霞进了堂屋，先给奶奶的灵牌上一炷香，再从二娘手里接过小妹妹，一面打怀里掏出一包松子糖来哄她。“看看，姐姐给你带什么了？糖，糖！”丫丫学语的小妹妹乐呵呵地用小手指去够松子糖，一手抓了一颗，得意洋洋。

　　二娘自打生完孩子后，又遭逢巨变，一直身子都不利索，老是病恹恹地，无精打采。此时靠在炕几上，下半截围着厚厚的被褥，同碧霞絮话。“还是咱们大姐姐有远见，碧涛，你要好生跟姐姐讨教讨教才行。你看，当年你娘多糊涂，竟然还不乐意你鸦姑姑嫁给孝昌将军，如今怎么着？全靠你鸦姑姑心地好，认旧情，一手拉拔你进了太学，就连你进太学穿的新衣裳都替咱们操办清楚。真是没话说的！”

　　碧霞把小妹妹放到炕上，让她坐着玩，一面宽慰二娘。“二娘，都是一家子，远见不远见的，哪里的话？鸦女过得好，念着旧情，咱们也好，都好，就行了。爹爹这些时候怎样？”

　　二娘一提起昴日，脸就憋得通红，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他就是个死脑筋的。受了这么一场教训，还紧赶着替人家瞎操心。没日没夜只是窝在那个废帝身边，家里头的事情从不上心。你瞧，你在外头再怎么奔波，可也隔三差五就回来家里。可他呢，就是个死人，打从上个月你回家见过他那次后，他就没有回来过。我们就算是死在家里头了，只怕他也未必懂得。”

　　碧霞看二娘说得激动了，连嗽带喘，十分辛苦，忙劝着，不让她这么操心忧虑，又亲自端了温水来，看着她喝了几口。二娘喘了一口气，便支开碧涛，让他到厨房看看灶上做好饭菜没有。

　　“这是昨日琼香公主差人送来的帖子，说要请你到广寒宫叙叙话。”

　　碧霞看了看帖子，倒没有什么异样，但看二娘目光灼灼，似有什么话语要说。“二娘，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我听着。”

　　二娘抬手抹了抹有些毛糙的发鬓，清了清嗓子。“你看，公主殿下找你去，是要说些什么话呢？”碧霞一怔，笑了。“那我可不晓得。”二娘笑了笑，眼睛愈发灼灼生光。“我冷眼瞧着，那公主殿下恐怕没有什么话同你说，倒是东皇殿下有许多话要同你说说。”

　　碧霞顿时不自在了，勉强还是笑着，但笑容淡淡的，像冬天午后的一点日头脚。“二娘，别提这些了。我去灶上搭个手吧，曹妈忙不过来。”说着，匆忙便离了二娘跟前，再不愿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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