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必要，碧霞是绝不会踏足天宫的。这些恢弘富丽的宫阙都是血淋淋的伤口，横亘在她的心头，累累遍布。看到这些宫阙，她觉得肩头好重。只是，琼香公主想见她，她还是得来一趟的。

　　广寒宫里的月桂还是这么馥郁浓烈，黄得像树上糊满了金箔，几乎连叶子都找不着了。碧霞离开这里也久了，全然忘记当年自己身上也是这般的香气四溢，如今再闻到这种味道只觉得想呕。

　　琼香公主穿着一身耀目绚烂的玫瑰红串珠绣球团花的锦袍，衣襟上密密麻麻镶着银线珠络，看得碧霞更加喘不上气来。只是，公主的容色不大鲜亮。虽然施了厚厚的脂粉，那些胭脂也不过是浮在水面上似的，底下的死水还是透出了本来面目。碧霞知道，那是耗损了修为来布阵落下的病根，而琼香又不是能潜修补过的人，自然仙息越来越弱。

　　“今天找你来，是要同你说说玉鼎的婚事。”琼香在碧霞面前没有什么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亮出了正题。“想来，你也听过许多风声了。如今，我只想跟你讨个信，你看，玉鼎和匡俊有没有可能？”

　　碧霞低眉敛容，沉吟不语。琼香一见她这般，便叹道：“这天上地下，最懂玉鼎心思的就是你了。我知道她不会瞒你一星半点儿的。看你这样子，我也知道了。玉鼎心里头有人。这个人绝对不是匡俊。”

　　白姑奉上桂花茶与碧霞，笑着却说：“有人又怎样？儿女婚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姑娘家做主？陛下再宠着玉鼎公主，也不能逾礼毁道。匡俊殿下与玉鼎公主的婚事是天作之合，断然没有不成的道理。您想想，一位是元帝陛下的掌上明珠，一位是皇太弟殿下的龙子，世间哪里还有比这更门当户对的？何况又是亲上加亲。”

　　琼香公主望着还是沉吟不语的碧霞，笑着也说：“可不是嘛！我心里头早就可意透了。堂哥哥如今虽然坐着至尊宝位，可将来到底还是要传位于我弟弟的。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孩儿，虽然贵为公主，到底还是不比男孩，若没有个可靠的人家，将来还有什么指望？若果是嫁给了匡俊，等将来我弟弟把宝位给了匡俊，那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地之母啦！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妙的？”

　　她和白姑一唱一和说了许多，见碧霞总不开腔搭话，心里头微微有气。“我知道你们两个姑娘都是心性高的，只是，撇开玉鼎不说，就说你吧。碧霞，你也该为自己着想呀！老是在外头跑，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帮那些下贱的女人接生，你说，成何体统？即便你父亲受了责罚，贬官降级，可你还是领着元君的品阶，身份不差呀，你老做那些腌臜事情，没得辱没自己脸面。”

　　碧霞脸颊泛红，背脊微微挺了挺，扬起脸道：“多谢公主关心，碧霞只是顺应天道，敬重生灵而已。难得公主如此为碧霞挂虑，碧霞真是罪过。还请公主放宽心胸，保养身子，那些闲言碎语别放在心上。”几句话软中带硬，说得琼香一愣，颇不自在起来。

　　白姑怕说僵了局面，忙打圆场。“公主也是心疼你。多年相识一场，谁不希望看到大家都好好的？是吧，公主？”琼香挪了挪身子，面色和缓下来，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这点担心算得了什么？”说着，她拉起碧霞的手，关切地说：“你们都还年轻不知事，不晓得女人终身有靠是多重要的事情。碧霞，你看看我，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端着个公主的架子，将来也只能进父母的墓冢，和他们作伴。幸好弟弟一家子心疼我，日后还会来拜祭我这个姑母。可说到底，还是晚景凄凉。若是当年我不那么任性，听从父皇母后安排，嫁与镇元子，又何至于今日这等情状？这可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触动心肠处，琼香不免洒落几滴眼泪。背转身去印了印眼角，琼香又拉住碧霞的手，款款说道：“碧霞，你可真要好生劝劝玉鼎。女孩子家家，不要这么能干要强。眼前风光虽好，身后须有余手。匡俊是个知冷知热的好性情孩子，配她绰绰有余。样貌人品家底，样样都是齐齐整整的。何况又是知根知底，亲上做亲，世上真是再没有比这等更好的姻缘了。你慢慢同她讲讲，莫要想差了。一年大二年小，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碧霞不忍再令琼香难堪，只能随口胡乱敷衍了她几句，便告辞离去。刚一走出正殿二十来步，又被人拦下。“元君请留步，我家娘娘想请元君到化乐宫中坐坐。”碧霞打量了她一番，问：“恕碧霞眼拙，敢问尊驾是？”

　　女子忙谦卑回答：“不敢不敢，贱妾乃东皇妃身边侍婢宝林。我家皇妃听闻元君入宫，便命我在此守候，务必请元君到化乐宫坐坐，品尝一下我们的点心。”

　　碧霞轻轻一笑，掉头便走，边走边说：“谢东皇妃一片好意。碧霞嘴笨，不懂欣赏，请皇妃和娘娘们自便吧。”宝林提起裙摆，匆匆追上，急急说道：“东皇妃还请了远嫁苍梧回来省亲的粟娥夫人一道品尝。粟娥夫人还带回了不少土仪，说是要捎给元君呢。”

　　猛然止步，碧霞目光灼灼逼视着宝林，冷冷说道：“东皇妃费心了。粟娥夫人的礼物还是劳烦东皇妃送到我家吧，若东皇妃不便相送，东皇殿下送去也可，我家虽然门庭低小，但门外天街甚宽敞，车马还是停得下的。就此告辞，不劳远送。”

　　直至回到家中，碧霞脑门上的筋还在一跳一跳地抽痛。为了玉鼎和匡俊的婚事，看来是要兴一场风波了。为了让她去说服玉鼎，连远嫁苍梧的粟娥都能搬出来，可见下了多少工夫。

　　正挑了点薄荷膏揉脑门，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父亲的声音。“碧霞，你在里头吗？”碧霞一怔，忙答应着请父亲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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