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宴连开了三日三夜，都城的人们都沉浸在狂欢中不能自拔。碧霞听说看守南天门的侍卫都醉倒地上，天宫每一块砖石都透出酒香。而玉鼎一连三日都没有离开天宫，一切换洗衣裳、首饰都由侍女从万寿府送到天宫去。碧霞猜测，齐天肯定也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只是不知道夜云寒会怎样。他素来不爱狂饮烂醉，但恐怕这次难以抵挡这么多人围着敬酒，怎样也得破戒一次的。

　　胡思乱想打发时间是碧霞这段日子最爱做的事情。自从知道父亲成了阶下囚之后，她的心绪如狂飙的野马，老是脱缰乱跑。可跑来跑去终究还是跑回到父亲的身上。她没办法不想父亲的事情。可她一想，那种无助绝望就会淹没全身，像天河的春潮，不可遏止。

　　此时此刻，她最怕面对的就是家人。二娘自从得知消息后，终日以泪洗面，悲叹自己命运不济，躺在床上哀哀欲绝。这副情景把碧玉吓得不轻，惶惶不安，而碧涛更是不好受。他是个要面子的少年郎，母亲这般怨天怒地，搞得他十分狼狈。

　　他们都指望着碧霞，需要她来居中调停斡旋，安抚他们受伤的心。可谁又来安抚碧霞呢？她也是一腔苦水浸在心，无处倾倒。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撑着笑脸，耐心地抚慰着家人们，把自己武装成一座牢靠的山峰，给他们依靠。

　　到了第四日午后，碧霞刚闷闷地吃了一点稀粥，就听见外头一片喧哗。出来一问，原来是夜云寒送玉鼎回府。她不由忙忙整了衣衫头发，也跟着出来相迎。

　　玉鼎醉醺醺地睡在长春软凳上，被众人抬进寝殿去了。碧霞看着夜云寒清明的神色，笑道：“看来还是你厉害，谁都拿不下你。”夜云寒轻轻嗤笑一声，说：“牛不喝水强按头，按得下多少？”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给她一个暗示，便往庭院里的亭子走去。

　　听到碧霞跟上来，夜云寒才悄声道：“你不用那么煎熬。我们仨已经商议过了，等开审之时，我们仨就联名上奏，力保你父亲性命。到时，你也上个折子，给你父亲求求情。即便被流放或幽禁终生，到底也是留个机会。若将来再逢上大赦的好日子，或得了什么机缘，你父亲还有回家团聚的时候。你且放宽些心，忍耐着。”

　　碧霞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些日子以来的忧心焦虑一下子冲破了强颜欢笑的堤坝，她实在忍受得够痛苦了。

　　虽然此处足音不闻，但夜云寒还是不能越礼。他知道此时碧霞有多脆弱难过，可他也不能过多抚慰，这到底是在万寿府里。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再耐心等一天，明日我来带你去见见你父亲。”

　　碧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的话语了，只有唯唯应承，哽咽着不住点头。一直把夜云寒送到马车上，她都还依依不舍地望着马车的帘子，不愿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早晨，碧霞跟着夜云寒一道同车前往天牢。这是她第二次来天牢，和上次一样肝肠寸断。

　　父亲手脚皆锁着粗壮结实的镣铐，歪靠在墙边闭目歇息。身上的战衣多处破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凝结干涸在上面，脏污不堪。披离蓬松的头发也满是脏污，像被踩踏过的野草。脸庞是蜡黄的疲惫，仿佛已经精疲力竭，再无还手之力。

　　碧霞见到这样憔悴的父亲，心口一酸，颤声叫了一声“爹”，便情不自禁跪倒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夜云寒把牢房的铁门掩好，命令士兵们离开牢房门前，自己守在门口，让他们父女可以安心说话。

　　昴日动了一下眼皮，睁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着说：“碧霞，你的身子骨好了。我放心了。”碧霞闻言愈发痛哭失声，抽抽搭搭地说道：“爹，二娘、弟弟、妹妹都盼着您回家哩。”昴日仰头长叹了一声，沉声道：“我有负于他们，要他们空劳牵挂啦。爹只能把他们托付于你，望你不嫌操劳，照料他们。”

　　说着，昴日吃力地挪动身躯，勉强在镣铐的束缚下长身跪直，端端正正地给碧霞磕了一个头。碧霞哭着按住父亲，说：“爹，您莫行这等大礼。女儿自然会妥善照料家人。只是，我们都不想没了爹爹。女儿??????”

　　昴日注视着碧霞的眼睛，嘴角噙着淡定的微笑，斩钉截铁回道：“碧霞，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爹也有自己的主张。除非幽王能幸免一死，否则，爹绝不会苟且偷生。更不会认罪求饶，做出那种猥琐姿态。纵然元帝因你或什么人的情面，免我一死，我也会自行了断的。”

　　碧霞圆睁双眼，失声叫道：“爹！到了这种时候，您还要这样冥顽不灵吗？您已经为幽王倾尽所有了。难道就不能为我们想想吗？您这一死，成全了您的忠义，可我们呢？您是宁死不屈，我们却得背着谋逆家属的名声苟活于世。您要我们往后如何立足哇！碧涛就要行成人礼了，可他能去哪里觅前程呢？您要他以后如何成家立业？您只管要我好好照料家人，可您有没有想过这日后的种种。我们不是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就是活得好！”

　　昴日低下头，泪水顺着脸颊的沟壑滴落到坚硬的石板上。他直挺挺跪在石板地上，头发如风中颤动的蓬草。但他没有再吭一句话，连一个字都没有。

　　碧霞被父亲的坚持固执激怒了。她跳起身来，脸色惨白如同阴雨洗过的窗纸。她不住点着头，咬牙切齿说道：“原来您全无心肝。好，既然您对我们这些儿女这般无情，我也无需对您有义。”口里说着，便打开头发，略施法术，便把一大绺长发从中折断。她把断发往父亲面前一扔，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我断发还父，与你再无瓜葛。”

　　夜云寒耳尖，早听到了异动，忙抢进来抓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冲动。一面半拖半抱，强行把她带出天牢。“你何苦糟践自己。身体发肤虽然是他给的，可到底是你自己的。”

　　碧霞扬着头，眼泪簌簌往下落，但脸上却笑盈盈地。“你说得对。我自个儿的身子是要自己爱惜。我若不爱惜，还有谁来爱惜？”说着说着，实在难掩悲痛，还是捂住脸放声大哭了一场。

　　 喜欢碧海青天夜夜心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碧海青天夜夜心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