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昴日如何顽固到底，请求赦免死罪的奏折还是照原计划递送到了元帝案头。碧霞也遵照夜云寒的劝告，写了一篇涕泗滂沱的陈情表，跪送呈至御前。她这一举动就如同夜云寒当日所预想的那样，得到了许多仙班大臣的同情。他们交口称赞着这对父女的情义深重，为昴日的忠诚不屈扼腕，为碧霞的忠孝难全叹惋。这些朝野的声音传到了元帝的耳朵里，自然引起元帝的注意，不得不考虑一下处置叛逆该如何区分对待。

　　这日是开审的第五日，所有的罪状都陈列于元帝的龙案上，群臣纷纷出列，各抒己见。有玉鼎做领头，齐天、夜云寒又大力附和，许多仙班大臣都极力主张应免昴日一死，流放到苍梧境戍边，令他为国继续效力赎清罪愆。

　　元帝沉吟着捻了捻修剪得体的长须，斜眼瞄了瞄一直闭目沉默的东皇。打从议政开始，东皇就仿佛不胜疲倦般闭目养神，白皙如冠玉的脸上不见一丝波纹，当真是静谧如古井，临风不兴。只有嘴角上新添的两道皱纹微微颤动着，还透出些意思。

　　“玄夜，这事你怎么看？”元帝清了清嗓子，和蔼地问道。

　　东皇慢慢睁开眼睛，扫视了一轮殿内众人。这眼光并不严厉，可看得众人脸上都微微一烫，好像暗夜里被举着的火把照得眼前一花，非得闪避一下不可。

　　“诸位所言，都是为国设想，臣无异议。请陛下定夺，臣等恭听圣谕。”东皇振衣而起，躬身回答，态度毕恭毕敬至极。

　　玉鼎他们三人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缄口静待元帝发话。元帝又沉吟了一下，轻轻叹道：“说到底，昴日与你还是有一段恩怨的。”东皇正色抢道：“陛下，朝堂之上无私怨，一切以国运得失为重。臣弟虽驽钝，这点浅显道理还是懂的。”

　　元帝被他一抢白，脸上略显尴尬。玉鼎忙道：“皇叔，父皇是要大家坦陈相对，各人都可以畅所欲言，并不是议论私心。”东皇抿嘴轻笑，仿佛对待一只撒娇小猫一般，轻慢宽容。“我自然懂得皇兄一片苦心。所以，我就更不能让皇兄为难。公事公办，正道而行，万事就少了许多芜杂枝蔓，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见众多仙班大臣们都颔首不已，面上流露出赞许之色，玉鼎心下不由生出烦躁来，还想开口反击，却被夜云寒偷偷踢了一下，想起之前商量过的，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这才收住口，暗暗瞪了东皇一眼。

　　正在众人陷入一片莫名的安静之中，灵霄宝殿外却陡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哭声震动大殿，搞得众人愕然对视。疾步入殿的侍从战战兢兢地禀告：以东皇妃为首的一众嫔妃们齐聚殿外，哭着要求见元帝。

　　东皇怫然变色，一甩长袖，道：“岂有此理，胡闹！”忙对元帝行礼告罪：“臣弟管教无方，致使女眷扰乱朝堂，实在羞愧。臣这就去遣散她们。”元帝摆摆手，神色慈和，道：“她们是要见朕，那就见见吧！憋屈着不好，凡事还是敞开来说更妙，这样才有商量嘛！传！”

　　众位仙班大臣本想回避，但元帝说无妨，便只得留在殿中，低头肃立，不敢随意乱看那些蜂拥而入的贵妇人们。这些贵妇前几日还打扮得花枝招展、艳光照人，今日却个个换上素麻衣，光秃秃着发髻，哭丧着一张脸，仿佛都成了寡妇。

　　她们一进来便齐刷刷地拜倒在丹墀上，耷蒙着眼皮，却都安静起来了。这种安静都带着刺，扎得人浑身不舒坦。元帝望了望她们，又望了望也耷拉下眼皮，仿佛视而不见的东皇，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问道：“尔等为何于殿外啼哭？”

　　这问话好像砸进棉花里的石子，一点儿回声都没有，闹得元帝面上无光。玉鼎也为她父皇不平，紧跟着问道：“是呀，众位都是有身份的，如何到这灵霄宝殿外抛头露面呢？”

　　匡汉的一位嫔妃抬起头来，露出十分倔强委屈的神色，冷冷应道：“回陛下、公主殿下，我们没了当家作主的，只能自己抛头露面来讨公道。”她这一开口，应和的女人便此起彼伏。“我们也想要脸，可亲王不在了，我们再不出来讨公道，往后可就更没脸了。”

　　东皇低声怒斥：“胡闹！殷灵，还不带上这些人快快回宫？你们丢脸都丢到什么地方来了？都给我回去闭门思过！”殷灵平日里对东皇是何等百依百顺，不料今日却倔强得很，含泪长跪不起，颤声道：“殿下，死的可是您的大儿子，您不心疼我们都心疼呀！我虽然不是匡汉的亲娘，可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这颗心不是铁打铜铸的。匡汉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一死，就断了根。他难道为国奉献得还不够吗？可怎么还有人要轻饶了那杀人的罪犯，不给我们一个公道呢？”

　　匡汉的正妃膝行出列，声泪俱下地喊道：“求陛下为我们主持公道！”喊着便把头往地下蓬蓬地磕去，顿时便额上见红，鲜血满面。玉鼎忙抢过去极力扶住她，不许她这般鲁莽。“嫂子，您这是何苦来？”匡汉的正妃一把攥住玉鼎，逼到她面前，哑着嗓子道：“公主，你将来嫁了人，自然便知道我今日为何这般行径。亲王去了，我若还不能为他做这点事情，将来我还有何面目列队于宗族之中，还拿什么脸面来供奉亲王？”

　　一时间，殿内众多女眷齐声大哭，也纷纷把头磕得蓬蓬山响，令一众男子都不忍直视。东皇喟然长叹一声，豆大的泪珠也滚滚落下，振衣对着元帝双膝跪下，说道：“忠孝自古难两全，皇兄，臣弟无法啊！但凭皇兄定夺。”

　　见此情状，殿内众大臣也纷纷跪下，轰然如山崩玉倒，皆朗声道：“请陛下定夺！”玉鼎他们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了无可挽回的大势已然倒往东皇一侧。虽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元帝捻须沉吟了一下，刚要启齿宣布决议，一名侍从又匆匆进来启奏：“启禀陛下，月环太妃负荆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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