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缓慢挪到侧殿大门,看着殷灵高声通报后,推开红漆雕花木门恭请她们入内。而殷灵自己却留在殿外,掩好门扉,并不入内。
殿内高烧着两列红烛,把东皇身穿的一袭银丝竹叶纹春衫都映照成了晕黄的月色。东皇斜着身躯靠着扶手,仪态萧闲,仿佛酒意已够之后一派阑珊兴致。他歪着头,也不束冠,只用银色丝带懒懒挽住长发,不像待客姿态,分明是家常打扮。瞄到她们蹒跚进来,他也不起身相迎,只懒洋洋地说:“坐吧!”
琼香公主与碧霞搀着月环正欲在下首的席位落座,不想东皇招手叫道:“姐姐,你过来同我坐。咱们多久没有喝一杯啦?”她望了望月环,有些迟疑,但经不起东皇一再邀请,还是把月环交给碧霞,自己走到东皇身边坐下。
东皇不由分说便给自己和琼香满斟了两盅酒,送到她嘴唇边,一定要她满饮这一杯。“姐姐,你尝尝,这是从前父皇在世时最爱喝的惠泉酒,尝尝,还是那个滋味吗?”琼香无法,只得把酒盅饮干,眼睛一亮,惊叹道:“玄夜,这酒你是打哪里弄来的?这就是当年的滋味。”东皇展颜笑道:“这是父皇为你的及笄礼准备的惠泉酒,对吧?姐姐,我都记着呐!这酒是找不出来的。是我吩咐匡俊他们用心酿制成的。这酒的确是难酿,孩子们在下界用了上百年才找出满意的泉水,又亲手种出上好的粮食,用九蒸九酿的法子,试了三百年才得了两坛子惠泉酒。我喝着确实是那个滋味,你觉着是才是真的是。这下子,我可放心了。”
琼香又满饮了一盅,喝得急了些,酒意霎时盖上鼻子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瓮里瓮气的。“没错,就是这个滋味。那时,你年纪尚幼,远还没行成人礼,父皇破例许你喝一盅,谁想到,你还一直记得这个滋味。你还记得吗,母后那天还喝醉了。”
东皇笑着挨到她身上,说:“母后脱了长袍,拉着你一起跳舞,还跳了三支舞哩。你那会儿还放不开,羞答答的,老是不敢抬头。”琼香握着脸,笑得鼻子尖上都有了细小的汗珠。“我那天才刚行及笄礼,大殿上那么多宾客,哪里好意思哇!母后真是的,喝高了就爱闹,父皇也不管管。”
“父皇喝得比母后还多,抓着镇元子的手,一口一个‘儿’,没把镇元子吓哭就不错啦,哪里还记得管母后在干嘛。还是大哥把母后给架住,才解救了你。”东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揉着眼睛喘气道。
琼香揽着他的肩膀,笑得泪水涟涟。“大哥那会儿可是舍命相救哇,后来还被母后逼着一同跳了三支舞才算过关。大哥那是跳舞吗?宾客们都被他乐傻了,没有哪个不是笑得打滚的。”两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身子都前仰后合摇摆不定。
“那时,咱们多快乐呀!”东皇把头枕在琼香的肩上,不无惆怅。琼香鼻音浓重地应道:“那时我们是真快乐!”沉默了一会儿,东皇望着高高的屋梁,怅然叹道:“姐姐,我们回不去了。我们不止是长大了,还都老啦!我也是父亲了,有九个儿子。我想要他们也是那样快乐,无忧无虑。姐姐,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琼香默然了好一会儿,看着热切地望着自己的月环,含泪咬牙道:“没有哪个父亲不是这样想的。可天底下不止你一个是父亲,弟弟!父皇是父亲,大哥也是父亲,青冥也是父亲!他们有错吗?”
东皇腾地站起来,冲到月环面前,指着月环,冲着琼香质问道:“那你告诉我,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当年,月环是父皇给我定下的未婚妻,他为何要横刀夺爱?还有一个月,月环就要过门了,大哥这么做,难道没有错?他对得起我,对得起父皇,对得起大嫂吗?他有没有想过我,想想我怎样去面对世人?”
琼香废然长叹,凄然道:“姐姐知道你的苦楚。大哥的确是委屈你,委屈月环了。他也是一时糊涂哇!那时,父皇临终前给你定下名位,立你为东皇,敕造扶桑离宫,实在是厚遇隆重。大哥虽然继位为帝,可他始终得礼让你三分。你试想想,他这么心高气傲,多年来又身份贵重的人,怎么会不失落,怎么会不舒服?”
东皇恨恨拂袖,冷冷哼道:“他凭什么失落,凭什么不舒服?他是长兄,已经贵有天地,竟然还妒嫉我这个弟弟得到父皇的宠爱,真是可笑!姐姐,你这般为他开脱,不觉得勉强吗?”忽然,他转头来冲着月环怒气冲冲说道:“你这个全无心肝的女人!早知道你这般水性杨花,我当日真不该答应父皇,定下亲事,白白作践自己的名声。”
月环愕然抬头望着怒容满面的东皇,一手按住胸口,讷讷道:“我??????我没有!”东皇怒气不减,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道:“你就是!当年你对我是何等浓情蜜意,可你一做了天妃后,就把我们的情谊全然抛闪,一心一意侍奉夫君,自己没有孩子,还把他的孩子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百般疼爱,尽心呵护。为了他的孩子,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凄惨样子?”
这些话像毒箭,穿透了月环虚弱的心脏。她的脸色惨青无光,挺直的背脊失去了支持一般,软软瘫下去。幸好有碧霞在身侧支持住,否则她定会晕倒当场。靠在碧霞身上喘息了一会儿,月环软软哭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呀,那你要我还能怎样?”
“你若是有骨气,有情义的女子,当日就该自行了断,抵死不从。失了名节还厚着脸皮来做我的嫂子,还要说自己是身不由己,你真叫我恶心!”
碧霞不敢置信地望着东皇的面孔。那张面孔分明还是她认得的清俊五官,可为何她却总觉得这张面孔让她毛骨悚然,比从前见过的那些凶神恶煞的面孔还要可怕百倍。而月环更加无法面对这张可怕的脸,两眼一翻白,背过气去。慌得碧霞忙死掐了半天人中穴,揉了许久她的心口,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琼香哭着奔过来,拉着东皇的衣袖,哀声道:“你怎么这样说话?这么些万年来,月环为你解过多少困厄,化解多少僵局,天地良心,她对你还不够好吗?”东皇冷笑着甩开她的手,斜了眼睛鄙夷地看着月环,道:“她这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愧疚,哪里是真的为了我。她要真为我,还不如一死干净,免得我对着她和大哥难堪。”
月环面如死灰,两个病得瘦棱高耸的颧骨却红得鲜艳。她挣扎着跪坐起来,挺直了腰杆,对着东皇卑微乞求:“当日种种实在难言,只是,无论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都不能泯灭骨肉亲情。你就看在青冥是父皇的大孙子,始安是父皇的第一个重孙子份上,好歹帮忙,饶他们一命。过去一切是非恩怨,我总会有个交代的。”
说着,她挣开碧霞的手,勉强俯身下去,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东皇斜睨了她一眼,嘴角边噙着的冷笑更加狰狞了。“事到如今,你还都要我难堪。哼!果然蛇蝎心肠。我若是应允了你,那我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为一个始乱终弃的女人,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还替杀儿子的主凶求情。我告诉你,若你还一直跪在灵霄宝殿外,让元帝为难,我还可以出面打打圆场,但如今你把火烧到我身上来,我要不强硬,那我可就真没脸了。你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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