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里春意融融，处处已经换上了轻柔的帘子纱帐，不再用那些暖帘厚毡挂，宫里透着一股敞亮的快活气息。琼香公主身上也改换了春装，丝绫广袖飘逸轻盈。正和一群妖童媛女在庭院里比赛踢毽子，笑得前仰后合。

　　白姑为难地带着碧霞远远望着这边热闹的一群人，说：“公主玩得正兴头，你别去讨没趣。她这些日子脾气时好时坏，阴晴不定。大家伙都怕触了霉头。”碧霞苦笑着谢了白姑的一番好意：“多谢您提醒，可事情紧急，我没法子不打搅公主的兴致。”

　　而琼香公主一见到碧霞就拉长了脸，冷冷开口：“你今日若是要来说些扫兴的事就快点儿离了我跟前。没看见我正开心嘛？总是没好事！”碧霞强笑着自嘲道：“可不是嘛，我简直成了丧门星啦！总是来找晦气。”琼香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揶揄道：“明明是花容月貌、人见人爱的姑娘，非要变成鬼见愁，你说，这可悲不可悲？行了，我晓得你来的意图。我也不为难你，只给你个准信儿就完了。两个字，不去！”

　　碧霞一怔，有点儿转不过弯来。“您说什么？”琼香公主不耐烦地挥挥广袖，还在玩闹的妖童媛女忙你推我拉，飞快退到庭院两侧的游廊上，静静等候。

　　“你来我这里不就是想要我去劝月环回宫，别再跪在灵霄宝殿外嘛。我呢，是不会去赶这个趟儿的。她要跪，我拦不住；元帝要怎么处置幽王逆党，我也管不着。你瞧，殷灵她们到宝殿去闹，我也没掺和呀。这些事反正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着高高跷起脚来坐在春凳上喝茶的琼香公主，碧霞沉吟了一下，重重颔首。“我真是不该来扫您的兴，您如今活得这般自在，无牵无挂，我还来打扰您，真是罪过。碧霞无知，还总以为您一如往日那般热心肠，为了一家和睦奔走周旋。如今才知道，时过境迁，故人心变。碧霞领教了，告辞！”

　　琼香公主被她说得两颊飞红，气恼得大喝一声：“站住！你以为区区激将法就能说动本公主吗？”碧霞昂然望着她道：“您这等铁石心肠，莫说是激将法，就算是兜率宫的熔炉烈火都烧不化，我再无知也不会蠢到还想试试。”琼香公主把茶盏往地上一掼，堪堪砸在碧霞的脚边。“你敢在我面前放肆？看我砍了你！”

　　碧霞挺起胸膛，冷冷笑道：“砍了我，也是这些话。您变了！”琼香公主瞪了她许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颓然叹道：“不是我变了，是我累了。骨肉相残何时了哇，我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哥哥在世时，我就一直为这个家四处和稀泥，拿着自己的一张脸到处卖。这样的日子好过吗？这种滋味你懂有多心酸吗？可我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奔来奔去。但到头来奔出个什么来？该阋墙的还是阋墙，该兵戎相见的还是兵戎相见。我能有什么法子？”

　　说着说着，她心里凄怆难忍，泪水把脸上娇美的妆容都弄糊了。碧霞看着心里更不好受。“您的辛苦我都知道，这几千年我一直看着的。可您这么撒手不管又能多开心？假装无事不等于无事。您这心里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我想，您比我更清楚。我也不强求您，您的心您自个儿作主。”说完，深深躬身行礼毕，便退了出去。

　　站在长街上，碧霞一阵恍惚。她又该往何处去呢？就这样回去万寿府干等着，她真是不情愿。略一沉吟，她命随行的几名侍女跑到前头去打探，看看玉鼎劝说是否成功。而她就在这十字路口上等着。

　　过了一盏茶工夫，侍女们气喘吁吁奔了回来，说：“听侍卫们说，玉鼎公主已经把月环太妃劝走了。公主也回府里去了。”碧霞听了沉吟一下，命马车改道往洞阳玉馆而去。可到了洞阳玉馆的门口却遇见气急败坏的麻姑正往外疾走。碧霞忙下车问道：“麻姑，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那位好公主真是好主意哇！刚才她们两个回来告诉我，我们太妃被公主说动了，如今跑到化乐宫去求东皇殿下，求他为幽王父子说情。这算什么事呀，可不是拿自己的脸去讨打吗？”麻姑又急又气，脸上汗水和泪水混在一处，焦黄着一张脸。

　　碧霞跟着她一道赶往化乐宫，果然见月环只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中衣，背上一束长长的荆条，刺得衣裳露出无数小孔，还带出不少血渍。她却不见吃痛，跪得笔直，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柔弱之色，坦然坚毅地直视着前方。

　　麻姑连滚带爬扑上前，哭着要解下那束荆条。月环奋力把她一推，怒道：“你别来这里胡闹，回去！”麻姑跪着仆在她面前，涕泗滂沱。“我不走！二小姐，您不要命啦！您先要了我的命吧！”月环眼泪也大颗大颗落到前襟上，声音干哑。“这不是你的事，你走开！”

　　碧霞挨着月环跪了下去，静静道：“我和您一样的境况，咱们一起跪着。麻姑，麻烦您给我和太妃端些水来。这天热得好哇！”月环看了她一眼，凄然笑道：“咱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呐，一道吧！”

　　经过大半日的曝晒，那石板跪着暖暖的，并不冷沁沁得慌，倒也不太难受。碧霞想起当年自己身在宫中时常受罚，跪得都是寒意瘆人的雪地，尤为庆幸如今已经是春天了。但跪得久了，膝盖就吃力。那平整的石板硬硬咯着薄薄的皮肉，钝钝的疼痛渐渐像屋里积久的水气，渐渐弥漫开来，疼得人浑身紧绷。碧霞暗想自己不过是跪了小半日，就这般疼痛了，那月环跪了快有一个白昼，岂不是更加疼痛？可月环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顶着梗梗的脖颈，直勾勾望着紧闭的宫门。

　　眼看已是日薄西山，暮色飘渺，到了晚膳时分，化乐宫却还是没有进出的宫人，静寂如荒废的宫苑，默默卧在夕阳里。

　　麻姑看看天色将晚，有心劝月环回宫歇息，可看到月环倔强坚毅的神色，深知劝也无用，便张罗了水和点心，求月环能吃一点喝一口。可月环坚决不从，不为所动。即便碧霞也恳求她吃点喝点，她也坚持不肯。她就这般沉默地跪着，月亮渐渐开始光亮起来。

　　身后传来了辚辚的车马声，一队漂亮的侍从簇拥着一辆青鸾雕饰的车轿停在化乐宫门外。下来的是琼香公主。她几步抢到月环面前，强要把月环搀扶起来。“小嫂子，你听我一句劝，别这样糟践自己。”月环反拉住她道：“琼香，你替我进去说说吧，不见我也不打紧，可玄夜不能不念着骨肉情分啊！这可是青冥和始安，不是旁人！”她又揽过碧霞，含泪说道：“还有，这里求他的也不是别人，是碧霞！她也不过是想要父亲能保住一条命。这过分吗？”

　　琼香为难地望着她们两人，无言以对。这时，化乐宫紧闭的大门却徐徐打开，正装严谨的殷灵率众出迎，恭请她们三人入内。“东皇殿下略备酒席，款待三位。”

　　月环勉强动了动身躯，却无力撑起膝盖。碧霞和琼香公主伸手合力把她搀扶起来，缓慢又缓慢地才挪动开脚步。三人蹒跚地走在殷灵的身后。那些出迎的人们像被滚烫的水泼到身上似的，迅速闪避开一条道路。但无人上前帮忙一把，任由她们艰难前行。

　　 喜欢碧海青天夜夜心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碧海青天夜夜心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