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山的柿子熟了七次后，夜云寒被抬回来了。抬回来的时候满身伤痕累累，虽然敷过药还是触目惊心。送来的人是玉鼎府里女官，见到碧霞在这里便如释重负，把夜云寒放心留下。

　　“幸好元君也在这里，不然我要愁死啦。公主殿下本来极力挽留云寒先生在万寿府里养伤的，偏偏先生死活不肯，这才命我送回山庄来的。若没有您在这里照料先生，我也不能回去复命了。”

　　碧霞不管夜云寒的抗拒，察看了一番他的伤口，皱着眉嘬嘴悄悄问女官：“这是陛下动的手？”女官苦着脸说：“我也没有亲见，只听说陛下也不叫人拉倒来打，自己不拘拿了什么东西就混打一气，脸上都打破了好几处哩。公主殿下着实气恼，同陛下怄着气呢，怎么都不肯入宫见陛下。陛下也着恼了，命公主闭门思过，两下里僵在那儿呢。”

　　夜云寒微微抬起头，示意碧霞靠近些，小声嘱咐：“你打发女官早些回去，别在这里点眼。你此时切不可露面，不能去见玉鼎，也别让玉鼎来这里，否则，没有人好过。”

　　碧霞点点头，把女官送了出去。一回屋里见夜云寒已经沉沉睡去，便悄悄掩上门出去，亲自下厨给夜云寒做吃的，又盯着药童煎药。

　　神仙的伤在人界特别难好，夜云寒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半载才能勉强靠着软枕半坐半卧。幸得他极有耐心，虽然躺得身上长了许多褥疮，也不见他哼哼唧唧半声，更没有一点埋怨气恼。每日只是让碧霞拿书卷来读两个时辰，他躺在床上默默记诵。若逢到特别心仪的篇章还会要碧霞反复念诵几遍，直到他能朗朗上口为止。

　　见他这般喜爱读书，碧霞便托精灵们四下里寻觅了许多书册，逐日一本一本读来给他听。怕他卧床太气闷，还经常到田垄地头、山野林间采摘鲜花野果来清供，令屋子里添些生趣。后来还逐渐发展到在屋前屋后栽种上搜罗来的花草，一张长石条上都摆满了各色盆花。

　　这日正好茉莉开了，一片清甜的芬芳扑鼻而来。夜云寒靠坐在床榻上，听着碧霞打开窗户的响动。“好香啊！”他不由赞叹了一句。碧霞笑眯眯地望着窗下的茉莉，颇为自得。“这茉莉开得那么好，全赖山上满是烂柿子的泥巴。那烂柿子堆得多了只会发臭，咱们把它们都和了泥拿来种庄稼种花，好着呢。”想想，回头笑着说：“今日阳光好得很，天气快要热了，你这头发许久不打理，只怕要长跳蚤啦。我给你洗洗吧。”

　　夜云寒静静一笑，点头应允。碧霞便张罗着烧热水，提到小院里。药童帮忙着把夜云寒搬到青藤软凳上，又抬到屋外阳光底下。碧霞也不用药童动手，自己细致地用猪苓清洗干净夜云寒的长发，拿着柔软的锦帕替他尽力擦干。这才拿了黄杨木梳慢慢梳理头发。

　　阳光大盛，晒得碧霞通身出了细细的汗。她看看闭着眼睛似睡似醒的夜云寒，轻声问道：“你坐了这么久，身上还挺得住吗？再等一等就好了。”夜云寒突然轻声喝道：“你站开一些。”碧霞不明就里，还愣着没动。夜云寒已经断喝道：“退后三步！”

　　碧霞连忙后退三步，刚站定，一阵烟霞弥散开来，玉鼎婷婷立于小院之中。夜云寒沉声道：“见过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夜云寒尚不便行动，未能起身相迎。”

　　玉鼎哪里会介意，同碧霞颔首打过招呼便径直上前，把夜云寒上下左右打量了几圈，连连点头，笑着说：“嗯，挺好的，挺好的。碧霞，有你在这里果然省心。你瞧，这伤恢复得蛮不错的。我都担心死了。”

　　碧霞讪讪笑着，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夜云寒又开口了。“公主，您不该来此处。既然您已经见过微臣了，就请回宫吧。”玉鼎不悦地扭了扭身子，说：“我才站在这里说了一句话，你就赶我走，我不要！”

　　夜云寒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碧霞识趣地走开，转到前面灶上，用干净的碗盏沏了一盏蜜枣百合茶，慢慢端来。走到半掩的院门前，却见玉鼎正拿着方才自己用的黄杨木梳，挨在夜云寒背后，喜盈盈地笑着，替他梳头发。

　　初夏的阳光虽近正午也还不是太刺人，三三两两爬过屋檐染在人身上。玉鼎热了起来，爽性脱掉外面樱草色缂丝锦袍，只穿着里面远山淡墨色的纱衫子，更显得疏朗大气。英气勃勃的眉眼也露出难得的温柔恬静，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梳子，一下一下又一下，万分精心地打理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长发。

　　碧霞不能再走进去了。她静静挪到院外墙根下，摸着砖石砌的小花圃边沿，轻轻坐在上面。这时她才觉得双腿是困倦的。一坐下来就不能动弹了。但又无事可做，只能看看小花圃里头种的花木，还有茶汤冒出来的一缕热气。这茶快要凉了。可是，碧霞想着，玉鼎不用喝这个蜜枣百合茶了，她现在应该甜得很。

　　等了一盏茶工夫后，药童端着药从厨房过来，看到碧霞坐在院子外头，不免一愣。碧霞慌忙站起来，接过小托盘，支开了药童。犹豫了一下，她硬着头皮进了院子。院子里并没有人。玉鼎不在，就连夜云寒也不在。

　　碧霞愕然环顾，忽然一惊，瞪着已经关上门窗的正屋，脸上刹那变换了几种颜色。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屋里传来夜云寒的声音：“怎么还不端进来？那药凉了难喝。”

　　惴惴然红着脸，碧霞埋着头把药端了进屋。屋里却没有玉鼎的气息，只有夜云寒的。碧霞错愕地问：“玉鼎走了？”夜云寒抬了抬眉毛，接过碗来，轻轻吹了吹。“我还嫌她走得慢，你倒想留她多住几年是不？”

　　碧霞白了他一眼，把桌上的白水端来给他漱口。“我见你们两个说得正好，以为你们还要说上几天几夜呢，哪里晓得你们这么忍心，早早就分开了。”

　　“早？她正闭门思过却擅自下界，若是陛下知晓，又是一场风波。我只愿她从来没来过。你们呀，都是不听话的，我可见识够了。”夜云寒大摇其首，不胜烦恼。

　　碧霞默默收拾了东西，静静退了出去，坐在厨房门口想了想，还是拿个篮子去看看杏子红了没有。因为夜云寒昨夜里说过想吃些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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