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忙活了三日，这才算安顿下来了。碧霞四处看了看，觉着也颇为满意，是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正安排下酒菜款待那些来帮忙的万寿府奴仆，玉鼎却先派了人来请她过府一叙。

　　还是万寿府，还是清风阁，可只剩了她们两个对坐举杯，少了沉静的夜云寒和有趣的齐天，两人都觉得索然无味又落落寡欢。沉闷地喝了两杯淡酒后，更有近日来的烦忧卷上心头，不由得不长吁短叹起来。

　　“我那叔叔才登上城防之位几日，便里里外外换了个遍，四处安插的都是他的人，把这都城、皇城都打成了他的棋盘，想落哪一颗子就落哪一颗，根本不容置喙。父皇呀，反倒像怕了他似的，事事容让。你说，我看着多闹心呀？还有，本来都城里头丢了五十四个女孩就够乱的了，这宫里头竟然也不安生，好好的，又死了一个才人。谣言四起，形形色色都有，人心浮动得很。”

　　看着玉鼎拍着大腿，垂头丧气的模样，碧霞也难受，不免细问道：“可是哩，那秋蓉才人向来身子强健，怎么好端端就殁了？”玉鼎凑近了些，低声道：“说来也怪。我从宫里头探得些消息，只听说秋蓉连服了三日的药，到了第四日上就不行了，装殓的婆子也说，秋蓉死的时候七窍流血，形状可怖。”

　　碧霞一惊，压低声音问道：“服药致死？服的是什么药？谁开的药方？”玉鼎轻轻摇头，悄悄道：“我只打探到似乎有人在兜率宫炼制丹药，但是谁炼制的，一概不知。外头都传言说是夜云寒回来秘密为父皇炼制丹药，也不知可信否。”

　　沉吟了一会儿，碧霞坚定应道：“这种夺人性命的丹药定不会是夜云寒所为。”玉鼎怔了怔，对她的笃定倒有些不是滋味，好像她比自己更为了解夜云寒，又好像自己不够信任夜云寒似的。她微微沉了脸色，说：“我也知道不会是他所为，不过是找你来商量看看，到底是何人做这些阴损之事，祸及父皇后宫，难道谁还不相信云寒了？”

　　碧霞察觉她的不快，忙道：“我也是一时想不出是谁，只能信口说说自己的猜测。只是这人做事这般诡秘，虽在宫中却不露面，反倒令众人误会夜云寒，看来所行之事必不会光明正大。我想办法从琼香公主那边打探些虚实，咱们再计议。”

　　玉鼎也觉得自己太敏感了，有些羞愧，摸了摸碧霞的臂膀，道：“如今我府里只怕已被安插了不少耳目，一切行动不方便，倒是你还能自由些，就看你的了。”碧霞点点头，脸上绽放着诚挚的柔光，小声道：“咱们什么样的难关都闯过来了，怕什么？没有那两个男子在跟前，咱们照样能顶得起天，你顶一半，我顶一半。”

　　说得玉鼎笑了，那一直七上八下不安的心终于寻到了些平静。举起酒杯，玉鼎和碧霞轻轻一碰，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因为牵挂着许多事情，两人便没有吃得太晚，略坐了坐，玉鼎便送碧霞回去。碧霞虽婉拒，但玉鼎坚持要亲自送到她们暂时落脚之处，说要看看她们那里布置妥当了没有，还缺什么。碧霞也不好十分推辞，便一同坐车过去。

　　路不甚远，已到宵禁时分，路上静悄悄，再无一人行走，一片清凉的月色染得街面上像打了一盘银子似的，亮晶晶白莹莹。车马很快就到了宅子附近，却见前面一片火把亮光，照得附近人家的墙壁红彤彤的。还有一片嘈杂声，沸反盈天，间中夹杂着高声大气的喝骂，打着官腔：“锁上锁上，拉到城防监去，一准把这野腔无调的混人锁在尿桶上。”

　　玉鼎拧起一道柳叶眉，喝令手下侍卫过去探问究竟。原来是城防巡逻到此，说碧霞他们没有城防开具的落户文书，是非法住宿，要他们连夜搬走，撤到西华门那边专为他们这种非法户开辟的暂时安置处。碧霞的手下取出了元帝颁发的谍文，明告城防巡逻他们的来头，还是不得通融，便吵了起来。

　　万寿府侍卫长上前喝道：“乱嚷嚷什么，公主在此，何人敢大声喧哗？”那城防的巡逻队长斜着眼睛，胡乱行了个礼，亢声道：“公主殿下见谅，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保都城平安。”侍卫长两眼一瞪，厉声喝道：“放肆！这里是万寿府地界，何时轮到你城防巡逻来此走动？”巡逻队长却不惧，朝上拱了拱手，说：“东皇殿下有谕，我等专管都城之内进出人等，防他非常之事，此处虽是万寿府附近，可也是都城之内，若在皇城之内，小的们管不着，也不能管，可都城之内，职责所在，不能不管。”

　　玉鼎气得柳眉倒竖，也不掀开车帘，只在车内怒喝道：“给我拿下！”卫队得令，便抽刀团团围上，把那巡逻队长围在了中间。其余人等看势头不妙，忙退让开来，却不退散，只站着巴巴望着。那巡逻队长却真是硬气，到此时还是面无惧色，嘴巴一点不松软，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公主殿下不能是非不分，冤枉好人。”

　　碧霞在车里按了按玉鼎的手，悄声道：“这是冲我来的，你别搭上了。别给他们有机会毁你名声。”说着，掀开车帘款款而下，走到火把亮光底下，落落大方地扫视了一圈，乌溜溜的眼睛沉毅平静，嘴角还噙着温和的笑意。“这里是我为首，我便同你到城防监去，公事公办。”

　　火把一片红光中，众人看着碧霞盈盈站在那里，松松挽着家常发髻，头上斜簪着的玉簪子在红光中闪动着莹洁的光芒，淡绿的一身衣衫，领口、袖子上滚着银丝花边，玉色罗裙在衣衫底下静静垂下，却在夜风撩动衣衫时忽隐忽现，好像风吹开重重莲叶，才露出了躲在叶子背后的花朵。而碧霞就是那朵不欲人见却姿容绝代的白莲花。

　　一时间众人都被她的绰约多姿、淡雅飘逸给震慑住了，都静静地出神了好一会儿。巡逻队长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片子，干笑着说：“那，请吧！”侍卫长匆匆从玉鼎车边跑回来，躬身道：“公主命我等随行，请大总管勿怪。”

　　碧霞盈盈一笑，回眸望了望车帘低垂处，点点头，曼步随在巡逻队长身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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