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香没好气地瞧着那眼睛鼻子慌得不在原位上的小宫婢，喝斥道：“一进门就嚷嚷，什么不好，好着呢！说，怎么回事？”

　　小宫婢哭丧着脸，声音又尖又怪，回道：“公主殿下，哦，回公主殿下，舒美人不好啦！也不是舒美人不好，是舒美人肚子里的小天孙不好啦！”

　　琼香一听，唬得脸顿时走了颜色，焦急万分地追问：“什么好不好的，到底什么个情形，你哭有什么用，还不快点儿说个明白，真是气死人了，这！”

　　碧霞也有耳闻，这舒卉的胎已经养了一百年，迟迟未见动静，就有传言说将来诞下的必非普通仙胎骨肉，东皇一家子都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如今听到报信的小宫婢这么一说，也是心焦得很，忙拉着琼香说：“公主，咱们还是赶去看个究竟吧，问她也是费事。”

　　两人便忙忙叫备车赶往东皇内眷居住的五明宫。那五明宫是从前东皇未成人分封之前居住的旧宫，离广寒宫不远，倒也方便走动。只是，这旧宫已经有几万年没有人在里头住过，许多地方早已崩坏失修，当时五百年前急急忙忙把这么些人往里头一挪，到底仓促，许多不便之处也来不及计较了。

　　碧霞五百年前把东皇内眷们送来的时候曾进去过，今日一见，五明宫大门屋瓦上的长草仍然似当日那般飘摇潇洒，五百年都过去了，竟然没有人来清理，心下不由一阵怆然。

　　琼香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勉强挤出笑容来，说：“甭看外头潦倒，里面还是修整得挺好的，我时常嘱咐广寒宫的人来帮帮忙，也不至于太糟糕。”这话本来是想让碧霞回去的时候宽一下东皇的心，可琼香说完就后悔莫及了。还不如不说呢，一时泄气闭了嘴。

　　碧霞侧过身来，望着琼香，颇为动情地感叹道：“东皇时常同我说，能有公主做姐姐，是殿下修了几世才得的福气！公主殿下，您别自责，能这样，大家心里头都暖和了。”

　　琼香听了心里头更加如刀割般难受，眼圈儿早红透了，只是觉着此时落泪不妥，一直强忍着。碧霞让她自个儿静一下，缓和缓和，自己与白姑先下了马车，与守在门口的侍卫通报了一声，忙忙便往里头冲。

　　舒卉与匡俊住的面璧居外站了一大堆人，几乎水泄不通。男子站得远些，女子都围在院门口，面如土色，交头接耳。里面却不闻什么声息。白姑是久经世故的人，心知不妙，脸先白了，扯着碧霞低声劝道：“你还是个姑娘，别进去吧，我进去看看先再出来同你讲。你陪着公主在外头等一等。”

　　碧霞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见到这种阵仗心里突突地发憷。虽然知道自己是代表东皇来的，很应该拿出沉着稳重的架势，但见到这么多女人都黄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围在一处，怎么样还是不敢踏进去。便感激地点点头，转身扶住已经两腿发软的琼香，心焦地站在院门口。

　　过了一会儿，却见白姑拖着哭得几欲晕死、面青脖子白的匡俊一路踉跄出来。琼香公主抖衣颤颤问道：“里头，怎么样了？”

　　匡俊睁开泪眼，看见是琼香，滑辣一下扑倒琼香脚底，一把抱住她的腿，哀嚎连天：“姑母，您救救舒卉呀！侄儿给您念一世的好哇！姑母！我不要孩子，您救救我的舒卉吧！”

　　白姑忙招手叫人来一同把匡俊扶起来，却怎样也拖不动他，只好任凭他瘫坐着嚎哭，自己把里头的情形说了一遍：“孩子已经死透在肚子里头了，稳婆摸过，已经硬化成金身，当真没法子了。可这孩子在娘肚子里这般顶着，可怜舒美人只有出气的份儿没有进气的空子，已经喊也不应，摸着都冷了半截啦！”

　　琼香公主娇躯震颤，摇摇欲坠，幸有碧霞撑住才没有滑下去。正心悸神摇，代替东皇妃襄阳主事的殷灵夫人快步出来行礼，道：“公主殿下来得正好，眼见舒美人不好了，贱妾正要停床移愦，给她料理后事，有公主在此主持，我等也有了主意。”

　　匡俊哪里听得这个，已是捶胸顿地，大喊着舒卉的名字就要闯进去。众人慌忙拦住，死活不让。一时乱做一堆，人人惶惶不安。

　　“莫急，待我看看。”

　　碧霞抬头一看，一个穿了一身枯叶黄葛布单衣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众人跟前，方才的话就是他说的。

　　这男子看起来和碧霞年纪相仿，生得端是骨清神爽，容貌俊丽无匹，即便是朴素至极的粗衣素服，穿在他身上却如迎风羽衣，风度翩翩，叫人羞于在他面前放肆高声。最令人纳罕的是他那双眼睛，竟是莹莹紫眸，泛着妖异冷艳的光芒，更添了许多莫测高深之感。

　　碧霞看到他这双紫眸，心下暗想：原来这男子就是玄都大法师一百年前收的得意弟子——夜云寒。碧霞对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有得见过，果然不负盛名。

　　夜云寒转过脸，对着琼香公主恭敬行礼，道：“公主殿下，夜云寒奉大法师之命，特来看看。夜云寒双目不可视物，小童年纪太幼，不能在旁，所以，救治舒美人时须有一女子相助，敢问在座诸位，哪个能相助夜云寒？”

　　天宫中仰慕夜云寒的女子数不胜数，若在平日，替夜云寒提鞋都抢破了头，今日这样接近的好机会却无人敢上前，都是心有畏惧，一怕血腥晦气，二怕揽上麻烦。

　　看看实在无人，碧霞轻轻上前，脆声说道：“我来！我虽不懂黄岐之术，但照料病人也颇有经验，我来吧！”

　　明明不能视物的双眼，但当夜云寒对着碧霞微微一笑时，碧霞却觉得自己被一种独特的柔光密密包拢，说不出的舒坦，好像面前的人是个故人，不是刚见面的陌生人。

　　“这一位的声音如此新鲜，夜云寒竟然不识，敢问高姓大名？”

　　“小女子是东皇身边碧霞元君，见过先生。”

　　夜云寒喃喃念了一次“碧霞”，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了，紫眸中的光芒如同缭绕的云霞，绚烂生辉。“碧霞，元君，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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