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后来知道整个事情都是齐天一手造成之时,心里面着实难分解。自己是该恨齐天这闯祸精呢,还是——总之,她那日早起见玉鼎春风满面的样子,就已经心存疑惑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玉鼎这个死丫头竟然这么胆大妄为,连颜面也不要。
一大早,碧霞就听到上房那边人声鼎沸。不明就里的她,赶忙从东厢房这边跑出去看个究竟。原来,玉鼎酒还没醒透就吵着让底下人准备沐浴更衣。这些日子她颓唐得很,这些细致的女人工夫都不讲究,底下人就有些懒散了。因而,突然来了这么一道命令,可把她们忙坏了。又是催着烧洗脸水、洗澡水,又是忙着准备盥洗栉沐用品。偏偏玉鼎今日要求特别高,拿来的东西一概不合意,换了又换。
等到碧霞梳洗妥当进去一探,里头洗浴的玉鼎都还没洗好头发。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玉鼎才浑身通红,裹着一张薄绢从里头出来。那些伺候洗浴的侍女个个都是湿透的鸭子,从头到脚都是水。
碧霞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小蹄子眼角眉梢都透着些古怪,好像开心又好像难为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纳闷至极。但旁敲侧击探问了好几回,玉鼎硬是不吐露点真东西,简直是撬不开的没嘴葫芦。
今日的玉鼎打扮得也可谓用心良苦。搀了茉莉粉的膏脂抹匀全身,皮肤晶莹细腻,好似玉人儿一般;穿了一身黄地金花彩衣,头上用那布满米珠、珊瑚珠的石绿头绳密密缠紧发辫,在头上盘绕出卷草似的花样,华丽巧妙,眼花缭乱。
碧霞望着玉鼎被四面大铜镜包围在中间,真像被照妖镜困住的小妖精,忙得团团转,不由好笑起来。“你今日够用心啦,好看,真好看,放心吧!”
玉鼎抿嘴一笑,嗔道:“你就会嘲笑我!说认真的,好不好看?”“好看极了!像个新嫁娘!”玉鼎听她这么说,脸皮到底薄些,便不依不饶地要拧她的嘴。
两人笑闹了一阵,玉鼎又端详了一番妆容,才命伺候的众人退下,挽着碧霞悄悄说道:“过两日便是父皇的寿诞了,我估摸着,夜云寒该炼好了丹药,是时候歇口气啦。今日天寒,我想请他到府里来喝杯薄酒驱寒,你看怎么样?”
碧霞拿眼着实看了她一番,含笑点头,说:“我就说嘛,无端端打扮得如此标致,肯定不是给我看的。”玉鼎娇嗔着推了推她。“人家拿你当个贴心的,说正经事哩,就你打岔。”碧霞不饶她,反手掐了她的蛮腰一把,才说道:“喝酒,他未必肯来;你请他下棋,兴许他会来。”
玉鼎一扬脸,故作蛮横的娇俏模样。“我不管!我只把这事交给你,他来不来都在你身上。好碧霞,你最有法子啦,好不好?”说到末尾,已经变成了百般乞怜。
碧霞无法,苦笑着硬起头皮,又巴巴从万寿府赶到兜率宫去。自然,那些说她如何曲意奉承夜云寒的闲言碎语只能当成耳旁风,假装若无其事地去面对那起嘴巴似钩爪的小人。
夜云寒到底被她请来了。三人在暖如春日的花厅内下棋品茗,只字不提那些尴尬的事情。可坐着坐着,碧霞还是觉得自己处境难堪。玉鼎虽然绝口不提自己的那份煎熬,但一双翦水秋瞳荡漾着惊心动魄的波浪,好像要把夜云寒这叶小舟淹没其中。而碧霞虽然不是身处水中央的人,却深受涟漪动荡之苦,左闪右避,恨不得自己这块湖边碍事的大石头能搬离开远远的。可每每她找尽借口要走,都被夜云寒拦下,死活不让她离开,仿佛是溺水之人抱定的一根浮木,说什么也不放手。
茶过三巡,胜负已分。玉鼎的兴致还是高亢不减,嚷嚷着一定要再战。又说寡坐无趣,求碧霞选个埙来,好好吹奏一曲,以助雅兴。这下子,夜云寒不好再阻拦,只能放了碧霞出去。
碧霞出来以后,面孔被冷风一激,才觉得外面的气味何等清爽。花厅里头明明鲜花成阵,玉鼎偏偏还要焚上香炉,闹得不清不楚的,人也有些晕乎乎。如今到了外头,她真有些不情愿再回去。当然,她不愿意立即就回去还有另一层想法。她想着,玉鼎这般精致打扮,煞费苦心地请来了夜云寒,终究是要述一番衷肠,表一表情意的。若果她这么老实地又跑了回去,那玉鼎的苦心经营就泡汤了。因而,她没有就回去。
今天风很响,卷着地上的雪尘洋洋洒洒地飘。碧霞坐在暂住的东厢房里,静静隔着绵纸看了一会儿风雪缠绵,又给几上的水仙换了清水,翻了十页书卷,慢慢找出有些日子不吹的陶埙,用手绢仔细擦了两遍。看看磨了不少时候,她才慢悠悠从屋里出来。
一靠近花厅,她就觉着处处透着不妥。略想了想,她才发现,外头本来左右都是听候差遣的侍女,如今一个都没有在原地。她的心脏不由“咯噔”了一下,不安一下子漫上了头顶。
她紧着喉咙咳嗽了两声,用力走了两步,暗示里头,有人要进来啦。这才窘着脸,低着眉眼推门进去。门没有应手而开,分明是从里头被栓上了。她心头一沉,逼着自己开口唤道:“公主,是我!”
安静的花厅里没有任何响动。碧霞的心仿佛被按在雪地上,又仿佛被抛到半空中,无所适从。等了漫长的片刻,里头先是有了一记闷响,尔后又是沉寂的片刻后,门到底开了。开门的是夜云寒。他满面绯红,好像喝了不少的酒,紫色的眼睛仿佛有着炎炎的光。
碧霞刚想问点什么,却被扑鼻而来的一阵奇异香味窒息住。这香味好生独特,似乎甜得发腻,又像醇酒般绵长醉人。真是醉人。碧霞只是吸了一口,便觉得心头一撞,好像胸臆间有只活泼的小兔子,突然从洞里冒出个头来,顶得她难受。
夜云寒一把捏紧了她的胳膊,好像要把她拉近,又好像要把她推开,犹犹豫豫,顿时两人僵在了门口。里头却传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呢喃:“寒!”
那是玉鼎的声音吗?碧霞被这陌生而娇媚的声音骇了一跳,心里的那只小兔子被吓得无影无踪了。她疑惑地看着夜云寒奇怪的红脸膛,问:“怎么了?”夜云寒极力甩了甩头,说:“我去泻玉谷,有事,你照料好公主,别让她乱跑。”说完,几乎是夺门而出,踉跄着如同酒醉般逃了。
碧霞疑疑惑惑地往里头走去,一看,惊得三魂没了七魄。玉鼎把身上的彩衣、中衣全脱了,正揪着要把下裳、小衣脱下。脸上也是酡红如醉,眼睛水汪汪又痴迷迷,问什么都答不上来,只会呢喃着一个字,“寒”!
再不敢迟疑,碧霞忙把窗棂敞开,放了寒风进来,又去雪地里装回一盆雪,用巾帕浸湿了雪水,敷在玉鼎的脸上。玉鼎似醒不醒,身子扭来拧去,老在碧霞身上蹭着。碧霞只好招来捆仙绳,把玉鼎结结实实绑在床榻之内。对底下人只说是公主又喝醉了,正闹胡话,要她们继续用雪水敷在脸上,直到她安静为止。
看看再无差池,碧霞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急急赶往泻玉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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