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以为东皇会有些话要同她说一说的，可他没有。在昆仑山漫长的五百年里，他们不止一次说过嫦娥的事情。甚至，碧霞还取笑过东皇太急色，把事情给搞砸了。那会儿，嫦娥只是他们闲话的一部分。但今天以后，碧霞觉得嫦娥是他们中间的一座大山。不管说与不说，大山就在那里。

　　东皇一回到傲来洲就常对着碧天眺望。那种无言的企盼更是一座大山，压得碧霞粉身碎骨。仿佛沮丧，仿佛赌气，碧霞一直沉默以对，差不多十日了都没有和东皇认真说过一句话。

　　沉默的日子还是要过去。上天之前种下的禾苗已经有了胀鼓鼓的穗子，虽然没有变成金黄金黄一片，但绿得已经发沉。碧霞穿梭在稻田里，用手捋弄着那些秀实的穗穗，心乱如麻。

　　“哎——琼香公主和菩提祖师来做客啦！”稻田那头的鸦女高声叫她。

　　碧霞懒洋洋地走了回来，迎面撞上东皇平和但难掩喜悦的笑脸，不由一怔。“菩提祖师喝高了，快弄些乌梅紫苏汤来醒醒酒。”东皇轻声吩咐她，又忙忙转身入内，陪着菩提祖师说话。

　　难道这些天来他等的人是菩提祖师？碧霞不免诧异，却暗暗松了口气，手脚也麻利起来。

　　端着红漆托盘进去，便看到菩提祖师软瘫在短榻上，酒臭熏天，全无姿态。还不忘一手拉着东皇，又不时去扯琼香的衣袖，絮絮叨叨个没完。“你们说，我这个父亲难做不难做？文芝当日若选了东皇殿下家，只怕就没有这许多烦恼啦！如今，她一见着我，除了哭还是哭，成日哭哭啼啼、烦烦恼恼，可我能有什么法子嘛？你们说吧，说！”

　　琼香公主用手捂住鼻子，示意碧霞把乌梅紫苏汤端上来。又好言相劝：“菩提，你也休要这般烦恼。我知道，文芝在四位夫人里头不是拔尖的那个，可青冥哪里敢怠慢她呀？你想想，就算玉池嘴巴又甜又厉害，可她的家世怎么跟你们比？天后是最看重家世根基的。那玉池再怎么明里暗里争面子，她也不敢越到文芝前头的。”

　　菩提祖师乜斜着醉眼，一手紧紧拽住琼香的衣袖，嚷嚷起来：“公主殿下，你说这话来哄弄我做什么？大家都是明白人嘛！你是想菩提我醉糊涂了，就说这些来搪塞我，是也不是？”一下子又撇下琼香，转而两手抓住东皇，一张通红的醉脸皱巴成土狗模样，可怜兮兮。“东皇殿下，今天我破着胆子说一句实在的。自从玉帝收了您的扶桑境，收了大法师的上清境以后，我们这些世家门第也没了当年的光辉啦。”

　　东皇扶正他歪歪斜斜的身子，放他靠在榻上，长叹一声，感慨万千。“想当年老祖在位之时，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是何等人烟阜盛。哪个飞升仙班的下界仙灵不是出自老祖门下？哪位仙家不以进斜月三星洞听老祖论道为荣？”

　　菩提祖师又撑起身子，扶着膝头，连连叹息。“您说这些，我更是愧对先父所托，真是羞辱先人呐！但是，也不止我这一处如此，就连元始天尊那儿也门庭冷落啦。如今，大家都投到那太子行宫，拜谒昴日真人门下，汲汲功名，哪里还修仙问道？我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先父如今还在，文芝入那太子府，哪里还由得太子这般任性？早早就定为太子妃咯！什么增长天王家的玉池，也配在咱们面前露脸。”

　　听到这些大不敬的话语，其中又夹带上父亲，碧霞便有意回避。可刚想退下，却听到菩提祖师说道：“现在，又添上了一段新愁啰。咱们都是亲见的，今日宴会上，那后羿的俏寡妇只怕要添到太子内眷里头去了。虽说，她这样的出身，肯定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到底还是添乱。更何况，咱们这位太子爷，正春风得意，什么混事都干得出来。那玉帝、天后也不扎实管一管。嘿，我那闺女呀，又得哭断肠啊。”

　　碧霞听住了，愣着眼看东皇。东皇却笑微微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那嫦娥的确醉人，我当年不也糊涂过吗？青冥会迷得晕头转向也是常事。再说了，后羿不是他当年的属下嘛，如今丈夫壮烈捐躯在我手上了，这无依无靠的女人是该好好照顾照顾。”说完看了一眼琼香，意味深长。

　　东皇这么一放架子，竟然自称“我”，还不避嫌地把从前的事情掏心窝说了出来，可把菩提祖师激动坏了。他捏着东皇的手，简直是爱不释手。“女人但凡美成这样，都是祸害男子的魁首。娶妇当娶贤，这样的道理太子不懂，难道天后也不懂？当年那个俏寡妇害了您还不够，还要让她祸害世间到何等地步才收拾？”

　　琼香轻轻笑着，拉下菩提祖师的手，说：“老哥哥，咱们都是世交，不说别家话。今天老妹妹就破着胆子说句实在的吧。我那大哥大嫂是断不能容一个寡妇呆在我侄子的枕头边的。哪像话吗？你不用担心谁来收拾她，要紧的还是咱们的孩子。文芝可千万别趟进浑水里头去，弄得一身泥。她可以拨火，可拨完了火就得赶紧撒腿走，别让火转头又烧到自己身上来。”

　　菩提祖师顿时酒醒了大半，通红的眼睛开始黑白分明。“我的好公主，有您这么一句话，我这心就好好回到这里头来啦。可您知道老哥哥，脑筋不够用，您说得云里雾里的，我光听着却没听懂，要不，您再点拨点拨，让老哥哥开窍。”

　　到这时候，东皇轻轻咳嗽了一声，站起来笑着说：“喝了那么多乌梅汤，一肚子酸得够呛。我去吩咐底下的做些好的，咱们慢慢说慢慢吃点。”说着，带了碧霞出去，掩上门，留他们两个在里头说话。

　　“碧霞，咱们出去走走。”

　　两人信步走到大殿外，站在高耸的山石上，望着夕阳下深沉又澎湃的海浪，心潮起伏。东皇深吸了一口咸腥的海风，满足地吐出一口浊气。“碧霞，终于能开战了。”

　　碧霞注视着他兴奋雀跃的面孔，有许多话如骨鲠在喉，很想说却说不出。她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对嫦娥有情，她难过；他对嫦娥无情，她也难过。这是怎么了？

　　东皇没有察觉碧霞的小心思，伸出手来用力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开心地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这么多年！天是可以变的！我就是要让这天地变一变！”

　　海风吹拂着碧霞滚烫的脸颊，却没有带来一丝清凉。她的心被东皇的激动热切给点燃了。她温顺地让他拥着，甚至大胆地用双臂环抱住他的腰，痴痴地听他激切地自言自语。这是最好的时刻。

　　 喜欢碧海青天夜夜心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碧海青天夜夜心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