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落下，炉火照得山洞里亮如白昼，黑旗在清点这里的私铁数量，瑾兮和苍寂桐在山洞里转悠，瑾兮低头研究着此处私铁的质量，苍寂桐看着女子映着火光的侧脸。

　　“这里私铁含碳量过高，仍有杂质，铸的剑容易断，韧性差。”瑾兮放下手中的铁块，“这里的炼铁工艺还要精进。”

　　“你还懂得炼铁？”

　　“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瑾兮点头，“我还研究过碧落的铸造工艺，百炼成钢，所以碧落能够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碧落铸造于上古时期，想来上古也有璀璨的文明，只是覆灭了，文明消逝了。”

　　“如何百炼成钢？”

　　“将块铁反复加热折叠锻打，使钢的组织致密、成分均匀、夹杂物减少和细化，反复锻打直至斤两不减，而刃部经过局部淬火，使得背部柔韧而刃部坚硬、锋利，柔刚结合，但此法艰辛，可锻造上好的宝剑。另一种方法叫灌钢，生铁含碳分过高，质硬而脆，熟铁含碳又过低，质柔不坚。而生铁较熟铁相对来说熔点相当低，如果把生铁与熟铁相互配合，放在一起加热，则生铁熔化，渗入熟铁中，两者性质便会折中起来，所以生熟相加，炼成则钢。把熟铁条屈绕成盘，把生铁块嵌陷在盘条间，用泥封固起来，入炉烧炼，炼成后取出锻锤成钢，这也叫团钢。还有铸剑的工艺、锻造盔甲的工艺……”瑾兮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苍寂桐听得认真，连那些铁匠也被吸引，竖起耳朵听瑾兮的讲解，颇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火炉还要加高，鼓风要加大，鼓风不一定是自然风和人力鼓风，畜力鼓风、水力鼓风，这些都可以一试……”瑾兮一边讲，一边研究高炉，“等等，这是什么？”

　　苍寂桐顺着瑾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高炉壁上，拂开炭屑，是一个古老的图腾，图腾上写着两个字，却是古语，“这是上古的文字。狼居胥中的石碑、破庙、阵法、村庄，甚至这个山洞，山洞里的高炉，都是百年之前遗落下来的。”

　　“怎么会这样？难道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瑾兮的手指停在图腾上，不敢触碰，不舍离开，苍寂桐只认得出这是古语，可是瑾兮却知道这两个是什么字，“天启，这两个字念天启，我这一生只识得两个古语，就是天启。”

　　“看来不仅仅是阵法和村庄在等你，是整座狼居胥在等你。”苍寂桐虽讶异瑾兮认得古语，但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狼居胥在等她，“也许，是炎凉在等你。”

　　“等我？”瑾兮愣愣的，思绪已经飘远，“我不过独善自身，何以做炎凉的命定之人……”

　　“也许能的。”

　　瑾兮转身，看着苍寂桐，“王爷可否与我喝一杯？”

　　“何来的酒？”

　　“纪王有。”山洞里有几坛子酒，瑾兮一进来就看到了。

　　“你的伤呢？不是还发着烧？”

　　“已经没事了。”瑾兮又问了一遍，“王爷可否与我喝一杯？”

　　“好。”

　　白夜从山洞的酒窖里拿了一坛酒，苍寂桐接过，携瑾兮去了山顶，山顶空旷，只有一座巨石，苍寂桐抓着瑾兮的手，飞身而上，与瑾兮一同盘腿坐下，眼前是飘渺的夜色，上空皓洁的月光洒下，天幕中繁星点点。

　　苍寂桐打开酒封，酒香扑鼻，与山风缠绵，苍寂桐喝了一口，醇香清冽，便将酒坛子递给瑾兮，瑾兮接过，也不在意苍寂桐喝过，提了酒坛就灌，两个人，以整个星空为景，就着月光，分享一坛老酒。

　　“王爷可信我会占卜之术？”瑾兮把酒坛子递给苍寂桐。

　　“信。”

　　“王爷记不记得，二十四年前曾有帝星现世，那一年，先皇喜得第七子，封为瑞王。”

　　“你信这个？”母后也信这个，他出生的那一刻，帝星现世，大放异彩，天将祥瑞。

　　“我不该信的，可是我天生会卜术，我不得不信。”而且瑾兮重生起就知道身体的原主出生于怎样的一个家族，“帝星预示着瑞王将是圣明之主。”

　　“于是就来了皇城，不仅仅是为了十六年前的事而选择本王，也因为帝星的预示。”

　　“嗯。”瑾兮干干脆脆地认了，“我说过，我希望我的族人能够安身立命、安居乐业，这些只有王爷给得起我。”

　　“因为帝星预示本王是圣君，是贤明之主？”

　　“当一个批判者很容易，当一个建设者很难，戚将军只看到了苍奡的弊端，可是王爷与戚将军说的那番话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明了的，王爷看到弊端的同时，也看到了苍奡的成就，更肯接受苍奡的缓慢成长。管理一个国家不能只靠贤君，更要靠制度，但是制度的制定、完善、延续，需要贤君。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所以有些人注定只能是将军，而有些人成了帝王，王爷问过我为什么不选择沈疏狂，原因也是在此，沈疏狂是天生的将帅，而王爷是命定的帝王。我在皇城里待了四年，虽然没见过王爷，但是或多或少听过王爷的盛名，一遇瑞王付终生，这话说的不仅仅是王爷的相貌、地位、权势，更说的是王爷的胸怀眼界、学识谋略、性情品德，容貌终会被岁月剥蚀，权势一如过眼云烟，何以能够让人甘愿付出一生的时光、满腔的热血去追随、去拥戴？”

　　苍寂桐提着酒坛的手握紧，他侧首去看身边的瑾兮，眼里晦暗不明，“本王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女子，如你这般惊才绝艳。”

　　瑾兮笑了，明眸善睐，叫这满天繁星尽失了颜色，可她知道苍寂桐多少是忌惮她的，“王爷说我心怀天下，其实我心里哪有天下，只不过，我知道，天下安定，我便安生，想来乱世之中能有多少人能够独善其身？无情总被多情扰，我也无奈。”

　　“天下安定，我便安生。”苍寂桐仰头灌下一口酒，“无国何以安家，这是父皇常告诉本王的。”

　　瑾兮捧着酒坛子不放手，她受了伤，就是药人也不能这么喝，苍寂桐硬是从她手里把酒坛子抢过来，瑾兮突然就握住了他的手，她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比夜色还要浓重，又比月色还要清澈，她死死抓住他的手，大半个身子凑过来，满身的酒气醉人，“王爷，我会助你达成所愿……会助你登上那个位子……”

　　“母后说，本王二十岁遇见的女子会是本王一生的贵人，二十岁那年本王遇见了你。”

　　“是嘛，我是你的贵人，王爷不弃，我便不离……所以，在你达成所愿之前，不要杀我，如果王爷找到了更好的合作人，麻烦通知我一声，我会离开的，买卖不成仁义在，灭口什么的，不好，太血腥了……”

　　“仅凭你是忠义侯的女儿，本王就不会轻易要你的命。”苍寂桐低下头，遮住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除非本王觉得控制不住你了，才会动手。”

　　瑾兮看着苍寂桐，愣了很久，这场合作里，她一直是那个如履薄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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