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醒来的时候,忘忧坞已经安全静了下来,外面的风雪声已经完全停止了,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映在了一尘不染的地面上。靠近窗户口的小香炉上飘来了淡淡的安神香气味,床头的荷叶形小灯发出昏暗的灯光,整个房间显得格外的安宁。
甘遂侧身身子,坐在房间的圆桌边,手里拿着一只与自己身形极不相符的小巧茶壶,正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阿遂,素姑娘醒了吗?”蝉衣感觉全身酸软无力,一时还不想起身,便动也不动地问了一句。
“小……小师妹你……你醒了!!”甘遂捧着茶壶,兴奋地起身冲到了床边。
“嗯,”蝉衣艰难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隔壁素姑娘醒了吗?”
甘遂脸色有些不好,摇摇头道:“还没醒……”
“出了什么事吗?”蝉衣见甘遂的神色不对,立即翻身坐了起来,正要起床去查看,却被难得强硬的甘遂按住了肩膀,沉声道:“你……你不能去!!”
“为何不行!!”蝉衣仰头看着甘遂,反问道:“素姑娘现在生病了,我是大夫,去给她看病是天经地义,为何不能去?”
“因为现在你也在生病?”古尘捧着一腕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蝉衣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全身酸痛,原来是生病了。
“喝!”古尘将还浮着两片药渣的药碗往蝉衣面前一推,命令道。
蝉衣接过药碗,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这里面给我放了多少安神药?我喝下去还能继续给素姑娘解毒吗?”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古尘翻了一个白眼,讽刺道:“就你现在这样子,你认得清穴位?看得见银针吗?”
蝉衣指尖轻轻地敲了敲碗沿,苦笑道:“我现在还是有把握能识穴认针的,等喝下这碗药,我就不敢确认了。”
“那你想如何?”古尘知道蝉衣的脾气,总不能硬逼着她喝药。
蝉衣扶着床柱缓缓地站起身来,商量道:“不如药先温着,我先去给素姑娘解毒,回来马上就喝?”
“可以,先喝一半。”古尘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瞥了一眼药碗道,
“喝一半也没什么用,何必呢?”蝉衣闻着那苦得直冲鼻的汤药,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自己喝完之后,病情大约会更严重。
“那就全喝。”古尘一下子就看穿了蝉衣的心思,顿时就变了脸色。
“行行行,喝一半,就喝一半!”蝉衣生怕古尘反悔,仰首就将药碗里的汤药饮了一半,然后将药碗往旁边甘遂怀里一塞,拖着还没穿好的鞋子,冲出了房间。
“蝉衣姑娘,你还好吧?”白堕看着撞门而入的蝉衣,惊讶得连手上的糕点掉了一半都没发觉。
“麻烦给我一杯白水,谢谢!”蝉衣强忍住满嘴的苦涩,伸出了一只手。
风长渊看着急匆匆去倒水的白堕,想了一下,从旁边的桌子上捻起了一块小糕点,放到了蝉衣的手上:“水还烫着,蝉衣姑娘不妨先试试这个?”
“这是什么?”蝉衣低着头看着手心里那块被做成花型的小糕点,愣了一下,甘遂厨艺有限,再加上山上的食材也没那么充足,所以糕点对于她而言,是一种很陌生的食物。
“这是桃花糕,姑娘没吃过?”这时,白堕已经重新走回了桌子旁。
“未曾吃过。”蝉衣实话实说。
“这款点心是店长自己想出来的,取用新鲜的桃花制作而成,姑娘可以试试。”白堕一边将手上的茶盏放到桌上,一边笑着解释道。
“我还是先簌口吧,不然可就埋没了这么精致的糕点了。”蝉衣说着端起了手边的茶盏,猛地灌了一口,满嘴的苦涩药味顿时被冲走了一半。
桃花糕是用糯米粉混了桃花汁制成的,细腻软糯,入口生香。再加上精巧别致的造型,蝉衣一个不查,既将一整碟糕点都吃了个干净。想到之前自己还在房间不让古尘去取白堕送来的药物,现在自己却在这儿大吃特吃,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大概是看出了蝉衣的不自在,白堕悄悄地撤走了空空如也的碟子,瞟了风长渊一眼。
风长渊立即心领神会,徐徐地站起身来,道:“忙了大半天了,正好有些饿了,蝉衣姑娘要和我们一起去吃点吗?”
经风长渊这么一提醒,蝉衣这才想起,自己今天除了早上那顿茶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难怪刚刚停不下手,这么一想,她的心里顿时放松了不少。
“我留下来看着素姑娘,你们先去吃吧。”蝉衣捧着茶盏,仰首一笑。
“那有劳了。”风长渊说完,便和白堕一起走出了房间。
走出房间,白堕准备先去一楼看看情况,今天素栖瑶毒发之后,他就一直待在上面,还没下去过呢。
“等一下!!”这时,风长渊突然按住了白堕的肩膀,吩咐道:“过个一盏茶的工夫,再送一碟桃花糕过来。”
白堕一愣:“你刚刚不还说今天的桃花糕做得太甜了,不合你口味吗?”
“偶尔改变一下口味,也未尝不可。”风长渊笑了一声,身影片刻间消失在了白堕面前。
等到白堕处理完一楼的事物,再按照风长渊吩咐的时间,将桃花糕送到二楼的时候,后者正施施然地倚在二楼的楼梯口,脸上还覆着面具,但身上的衣服却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一套了。闪着冷色的银色长发随意地散落在湛蓝色的长袍上,他低着头,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月色如纱,让他看起来像是从某幅古画里跑出来的游魂一般。
“我刚刚还在想,是不是我这个月又忘了给你发工资,所以你准备饿死我呢。”风长渊悠闲的声调缓缓传来。
白堕面不改色地走到风长渊面前,一边递过糕点,一边道:“我刚刚只是在考虑如果恰好有人从楼上下来,你会不会吓到她?”
“嗯,我也有点想知道。”风长渊展眉一笑,缓缓地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那散在他衣服周围的银色长发忽地就消失了,而他又变回了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色短发男子。
“许久没看你这样了,怎么?想家了?”白堕瞥了一眼身边浑身是迷的男子,笑着调侃了一句。
“你想多了,我就是单纯地想晒晒月光而已。”风长渊说完,顺手捻起一块桃花糕,扔到了嘴里,然后转身,慢吞吞地走上了三楼。
“吃好了?”蝉衣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人,正在擦拭银针的动作一顿,侧首问道。
“嗯,”风长渊颔首带笑:“刚刚看姑娘似乎意犹未尽,便让人又准备了一碟桃花糕,姑娘可还需再吃点?”
“人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给人打发了?”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三人寻声望去,这才发现素栖瑶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
“感觉怎么样?”蝉衣立即起身,走到床边,一边把脉,一边问诊。
“还好,身上没那么冷了,不过不知为何眼睛看东西有点模糊?”素栖瑶盘坐在床边,微微侧首,将耳朵对准了蝉衣。
白堕一听,神色顿时一变,正要上前,却被风长渊伸手拦下了。
蝉衣没有注意到身后二人的动作,只见她慢慢松开素栖瑶的手腕,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是这样,我用银针将寒毒引入了你的头部,眼睛部分的皮肤比较薄弱,所以会有一些影响,再加上素姑娘中毒已久,毒素颇深,所以你会有暂时失明的情况。等毒素完全清除之后,我给你敷两剂药,眼睛就会好了。”
“那有劳姑娘了。”素栖瑶看上去对她极为放心。
“蝉衣自当尽力。”蝉衣说着又问了一句:“蝉衣姑娘可需要进食,待会儿的诊治我需要你全程保持清醒,配合我施针。”
“放心,一两顿不吃,还饿不到我。”素栖瑶笑着回了一句。
“店长,不如我先去吩咐一下厨房,让他们熬些粥,再做几道清爽的小菜先备着吧。”白堕低声问道。
“嗯,去吧。”风长渊接过他手上的小碟子,颔首道。
“素姑娘喝点水,我们就开始吧。”蝉衣倒了一杯温茶,小心地放到素栖瑶手上,商量道。
“好,全凭蝉衣姑娘做主。”素栖瑶说完,将茶杯里的温茶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唇,问道:“对了,蝉衣姑娘刚刚还没说,需要我怎么配合?”
“简单,你待会儿只要保持清醒,告诉我你那里感觉最疼就好了。”蝉衣边说,边接过了空茶杯放到了床边的小柜子上,然后往杯子里面丢了一颗黑色的药丸,再又添了一些热水进去。
少时,一股淡淡的药香从水杯里腾空而起,很快就溢满了整个房间。
“什么东西这么香?”素栖瑶看不见蝉衣的动作,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是我师父自制的提神药丸,素姑娘如果喜欢,我房间里还有一些,可以匀一些给你。”蝉衣笑着道,之前素栖瑶还赠送了她两套衣物,她一直没有回报,见对方好不容易有感兴趣的东西,自然不会吝啬。而对于治病救人这一事,在她看来是本职所在,根本算不上还人情。
“好。”素栖瑶应了下来。
这时,蝉衣已经准备好了银针,正在帮素栖瑶挽起头发,好方便她待会儿在其颈后施针。
“蝉衣姑娘看起来倒是很会照顾人呢?”风长渊看着蝉衣熟练的动作,突然说了一句。
蝉衣神色一怔,嘴角的笑意微苦:“店长想多了,说起照顾人,我们家阿遂才是最会照顾人的那个。”
“听说你们之前还有个小师弟,那他也会照顾人吗?”风长渊不知为何,突然对这些感兴趣起来。
“重黎?”蝉衣动作一顿,想了一下,脸上缓缓露出一些怀念的神色来,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他很乖。”
风长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了。
“素姑娘可认识头部的穴位?”蝉衣取出要用的银针,然后问了一句。
“大半能认识。”素栖瑶回道。
“好,那待会儿我就根据你所说的穴位施针,有不适之处一定要尽快告诉我。”蝉衣嘱咐道。
素栖瑶点点头,表示明了。
“百会穴!风池穴!风府穴!!”
刚一开始,素栖瑶就连续说了三个穴位,蝉衣手上的银针几乎随即迎了上去,银针告罄,,等她准备再取针时,三枚寒光闪闪的银针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风长渊不知何时放下了糕点碟,走到了二人身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两人的动作。
蝉衣看着近在迟尺的风长渊,心神微微一晃,突然觉得对方身上传来的奇异冷香,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很快,蝉衣就没心思去管这些了,因为随着她刚刚那三针下去,素栖瑶的脸上又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冰霜,她的脸色又瞬间变得灰白起来。
“阳白穴……”这一次,素栖瑶的声音已经小了许多,那些冰霜让她越来越难以开口了,仿佛一个厚厚的茧,将她紧紧地裹在里面了。
“素姑娘!”蝉衣赶紧喊了她一声,生怕她在此时昏死过去。
“攒竹穴……”然而素栖瑶比她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稍作休息之后,马上又报出了新的穴位。
“好!”蝉衣立刻应了一声,她知道自己现在动作越快,就表示素栖瑶所受的痛苦就越少,至于其他,都是此事之后的事了。
这一次的拔毒大概用了三炷香的工夫,等到蝉衣口中的一句“好了”落声,浑身湿透的素栖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好不容易撑着说了句“谢谢”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蝉衣此时的脸色跟素栖瑶之前差不了太多,也是一副油尽灯枯的灰白之色,起身收拾银针之时,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你,生病了?”风长渊扶住蝉衣的一只手臂,这才感觉到她身上不同寻常的温度。
“无妨,”蝉衣缓缓地站稳身体,一句一句地嘱咐道:“我只是有些风寒罢了,素姑娘的事才最为要紧,今天一定要安排人守夜,随时查看她的情况。她身上的寒毒沉积多年,虽然现在已经被清除干净了,但这几天她会反复的发烧,这是正常反应,你们一定要让她不要贪凉,再受了风寒。”
“放心,我都记住了。”风长渊看着蝉衣几乎已经睁不开的双眸,心蓦然一软,语气也不禁柔和了几分。
蝉衣点点头,放回皮革里的银针一歪,险些插进自己的手指里,被风长渊眼疾手快地挡住了。
“蝉衣姑娘,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送你回房吧?”风长渊看出蝉衣此时的意识已经涣散得差不多了,便像照顾孩子一样,连骗带哄地将蝉衣送回了隔壁的房间。
刚一推开房门,便见古尘、甘遂一左一右地站在房间中央,脸色黑得像两尊煞神。
“咳,”风长渊清了清嗓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有些发热,我们店里……”
还不等风长渊说完,古尘突然一挥手,只见已经昏睡过去的蝉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动着,缓缓地从风长渊怀里飘了出来,径直地飘向了已经铺好的床铺上。
“无功不受禄,好走,不送!!”
古尘指着房门的方向,一副标准地送客姿态。
风长渊苦笑一声,实在没搞懂古尘身上的敌意从何而来,但现在显然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他只得先离开了。
再次回到素栖瑶房间的时候,白堕也已经到了,正在一旁细心地收拾着蝉衣的银针。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蔬菜粥,和几道品相极好的小菜,不过看样子,现在是没人能享用了。
“店长,你还不去休息吗?”白堕收拾好银针,转身看了一眼有些反常的风长渊,问了一句。
“呃?”风长渊明显正在思考着什么,被白堕一打断,眼神里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就被他遮掩过去了。
“不用,我再待一会儿,现在还不累。”风长渊说完,慢慢地渡着步子,走回了桌子边,开始盯着桌上的那半碟桃花糕发呆。
白堕好笑地摇摇头,他跟在风长渊身边已经很久了,知道他与素栖瑶三人情谊匪浅,心里肯定会放心不下。他自己年长他们几岁,平日里总像兄长一样照顾着他们,看着他们四人嬉笑怒骂,这不经意地一回首,才发现那些被自己护在羽翼之下的孩子原来已经长大了,也会懂得照顾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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