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泽的神力很快就在凤凰的体内起了作用，羽毛退化后勉强保持了人形，但仍是虚弱，就连白沧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感觉。只看到白玉栅栏外一双白色的鞋面，沿着白色的衣裳往上望去——

　　对上一张面若冰霜的脸，和一双寒冷如冰的目。

　　素来见惯了白沧穿着浅蓝色的衣裳，却不知道白色的衣裳与他是最配的，衬得他面容冷峻，不见一丝生气。

　　凤凰望着他，只觉得陌生。

　　他站在那里低头俯视着脚底的浑身是血的女人，那张脸在梦中见过千百回，这个女人让她经历过心动、心碎、心痛，即使是在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惊心动魄，但看着这张脸那一瞬间那些感情又轻飘飘地划走了，一点涟漪都不剩下。

　　静默了许久。

　　凤凰先动了动龟裂的嘴唇：“你…….”

　　要说什么？你和梦泽，是什么时候开始计算我的？你受了我那一剑，身体好些了没？雷谴，也好了吗？或者，你对我…….是不是真的？

　　原本凤凰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但在见到这张脸的一瞬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如果说之前还怀疑梦泽在撒谎，那么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白沧那种生人勿进的气息。

　　白沧蹲了下来，与她目光平齐，视线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上划过，最后落在她那双血色瞳孔中，他试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凤凰。”

　　这个名字出来，凤凰便有种被人一刀插入心脏的错觉，但那把刀不拿出来，反而在柔软的内里来回搅动，誓要叫她痛苦得永生难忘。

　　但没有想到还有更令她痛苦的。

　　“服下。”白沧将事先准备好的掺了“忘忧草”的药水，穿过玉白色栅栏的缝隙端到她鼻子底下。褐色的药水倒映着凤凰的倒影。

　　“这是……什么？”凤凰缓缓抬起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忘忧草。”白沧答道，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缕的变幻。

　　“你要我服下？”凤凰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忘忧草不仅可以使人忘记痛苦的恋情，若是孕妇服下还会影响到胎儿的发育，严重的话，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你可知道，”凤凰本来想说你知不知道这草药的作用？但张开口，却变成了：“你曾经，跟我讲过你父亲的事。”

　　她现在说这些，是为了什么？白沧微微皱起眉头。

　　“你曾说，他心爱的女人为了保护他，而死在雷谴中。原本你父亲是要跟着他妻子去的，在他失去求生欲之时，你奶奶也是这样，给他送了一碗忘忧草。”凤凰抬起眼睫毛，冲他虚弱地笑了笑。脸还是那张脸，但却不一样了。

　　那个说着：“我活多久就记她多久，无人可分开我们。旁人不行，死亡也不行。”的白沧，已经消失了。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看她难过的样子，白沧微微觉得手指尖有点颤抖，药水也跟着颤动着荡出涟漪。他微微觉得奇怪，过去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居然也微妙地觉得难过。

　　他只是望着她，甚至在那一瞬间考虑了一下，是否不该把这碗药水端给她。但是没有给他后悔的余地，下一秒凤凰便抢过了他手中那碗药水，在他的注视下一口饮尽。她的姿势是那么决绝，不容许自己一点点反悔一般。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做出一点点软弱不已的样子，也没有显示一点点的难过，甚至连纠缠都没有。她不要他的解释，也不要一点点地把过去的事情翻出来和他对峙，甚至不要他负责。

　　在白沧把药水端出来的那一瞬间，凤凰就信了。

　　信了，这一切不过是春梦一场，梦中桃树连绵十里，须臾转醒，也不过是匆匆而已。

　　“都是假的。呵。”凤凰苦笑一声，望着白沧的眼神无恨，也无爱，只有黑如漆的绝望，无边无际。怎么会有人，假得这么真呢？

　　她禁不住想，当初在白沧强行要将她带回龙宫的时候，自己如果答应了，现在又会是什么景象？

　　白沧看着她倒在地上，忘忧草会先在她的血液中横冲直撞，接着将她脑子里所有关于这段记忆一并吞噬、消亡，睡一觉起来，她将再也不记得白沧这个人，白沧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再不会记得在他们中间发生过什么。

　　包括——他们曾经拥有个未曾降世的孩子。

　　凤凰摸着肚子，开始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起来，隐约中显示出凤凰神鸟的神态，那痛感像是四面八方射来的钉子将她脑袋一点点地钉死，脑袋要炸裂开来。

　　“啊——”凤凰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白沧因为这一声惊了一跳，白色的衣袖动荡了片刻，他缓缓去摸自己急剧加快的心跳，过去种种再一次浮现，包括凤凰笑着粘在他背上那种确切的温度，都让他陡然心惊。

　　怎么会……确实不是错觉，他感到自己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但无论他内心如何波涛汹涌，在外人看来，他仍是那张寒冰脸，凤凰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呵，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白沧。

　　凤凰发现，原来一个人伤心到深处，是不会哭的。因为牵动任何一种情绪都太过于伤神，

　　那个看着她露出宠溺的笑，陪着她走过桃林，为她摘下花瓣，说着要把她锁在龙宫的白沧，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了。

　　痛苦挣扎中，恍惚看到白沧朝她伸出手，对她说，“走，我们会龙宫去。”

　　凤凰眼角划出一滴泪，冲着幻觉中的半空中伸出手，嘶哑的声音撕裂了空气：“好，我跟你走。”

　　她道：“哥哥，你带我走。”

　　白沧捂着胸口猛然退后了两步，一种陌生的感觉袭击了他，那是一种酥酥麻麻的，带着细小痛意的感觉，一点点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做不到转身就这样走开。

　　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凤凰，仿佛整个天地，就只剩下凤凰一个人了。就连梦泽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都不知道，梦泽看着凤凰倒地痛苦扭曲的样子，觉出了一点点的心疼。

　　他当然知道那个药的副作用会让凤凰失去那个孩子。但是他何尝会让凤凰和白沧的孩子出生。这件事将是他和凤凰之间，永恒的秘密，之后他会安排凤凰的假死，让她用另外一个身份嫁给他，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妻子。想到这两个字，梦泽居然愉悦地笑了出来，仿佛觉得凤凰现在受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醒来后，没有白沧，只有梦泽。

　　但他没能笑太久，下一秒，笼子里的凤凰完全变成了鸟状，接着，巨大的火焰从她身体深处升起！火势之大映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梦泽下意识拉着白沧退后了几步，眼睁睁看着白玉做的牢笼在那一瞬间笼罩在火海中，瞬间烧成了焦黑色。

　　“这是…..”梦泽眯起了眼睛。

　　凤凰的双翼在火光中冉冉展开，引颈长啸——

　　五百年一次的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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