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个大于磅礴的夜晚,距离佳美人去世不过一年左右。唐思煌联络到一处小县城寻找一位隐退多年的官员,这位官员朝中学生众多,曾经也做过唐思煌的老师,但不久之后因为党派之争而引咎辞职,最后解甲归田。
那次她寻访到那座县城,就是为了在朝中寻找能用之才,为后来压制丞鹤的力量做准备。办完所有事情正准备回城的时候,在客栈点了两样小菜,还未来得及吃,忽然听见一阵炸雷,远方轰隆隆仿佛天塌地陷。
身边的人都冲出去看,唐思煌也放下筷子踱步到窗边,沿着二楼的窗台向远处望去,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最后看到在不远处的大约是山脚处,燃烧着浓烟大火。
山雷惊动地火,不知是哪家的倒霉鬼,正好被雷劈个正着,希望只是烧着了房子,没有伤及人命。还不等她想出个大概,旁边的渐玉默默地凑了过来,望了一眼,便开口道:“有冤魂,在哭。”
“哭?”唐思煌皱起眉头。渐玉是她在路上捡到的“人”——虽然他身上却没有温度和心跳,说是人也不怎么准确——姑且算是人吧。
跟在身边有月余,唐思煌知道他有种本领,就是能够看到和听到正常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比如鬼混之类的,还可以收聚这些魂魄为自己所用。
当时唐思煌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气,他只穿着一件白衣,苍白的脸色不说,半张符咒的脸看上去也十分吓人。唐思煌看他站在雨里不动,看他可怜还给了他点钱让他去买雨伞。当时渐玉看到有人愿意和自己说话眼睛立刻就亮了。
给了钱那人却不走,一直跟在她身后,怎么劝都不回去。唐思煌心想他想跟着就让他跟着好了,倒也没有怎么理会。后来据渐玉自己说,这么多年以来唐思煌是唯一不害怕他的人类,大概是太寂寞了,渐玉便紧紧跟在了唐思煌身后。唐思煌也没有反对,她对于他的能力还蛮感兴趣,虽然很多人说渐玉邪性至极,但她却不以为然。
所谓正邪,不过是人观天象,多是臆造的成分居多。唐思煌瞥了说话的渐玉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被雷中了?”
“嗯。”渐玉点了点头,将白瞳翻了过来,露出黑色清明的眼瞳,略作沉思道:“怨气很重,要去收。”
冤魂若不收,很快就会作祟四方。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唐思煌也不会置之不理。正好没有什么事,她便打算去看一看,反正她之前只见过渐玉收过小的冤魂,还没有见过他用如此严肃的神情说要收什么冤魂,可想而知这是一个棘手的对象。
于是她吃完饭结了账,便和渐玉一同去了。路上又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唐思煌打开了油纸伞,走了一半回过身,见渐玉在雨中麻木地跋涉着,雨丝在他脸上拍打着,显出他大片的咒文来,看上去确实有那么点诡异。
“进来点,等下淋湿了…..”唐思煌将雨伞举在他头顶,将他笼罩在雨伞下。
渐玉愣了一下,似乎是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公子,其实我也不会生病,你自己遮就好了。”
唐思煌一直是以男装示人,也暂时没有打算和渐玉说自己的身份。他这么喊自己唐思煌也默认了公子这个称号。
听到渐玉这么说,唐思煌点了点头,却没有把雨伞收回来的动作。两人肩并着肩就这样吵大火余烟的地方缓步而去。
旷野之外景色萧索,压低的青草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四处都寂静极了,只听见风呼呼地从森林间穿过,还有雨点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并肩走了一会,渐玉转过脸去看唐思煌,疑惑地问道:“公子…..”
“嗯?”
“公子为何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唐思煌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于是转过脸去看他。
“我……看得到那些东西,样貌和身体……”渐玉还未说完就听见唐思煌啧了一声,还以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惊恐地往她的方向看过去。
对方却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只是撇着嘴一本正经道:“那些东西也不过是人类的一种死后的形态,没有心跳和温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你现在还勉强算是活着,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打紧。”
“啊…..”渐玉迷迷糊糊跟了一声,最后后知后觉从她的话语中觉出一点温柔和宽容的味道出来。于是他点了点头,心中有股热流淌过。
那颗心脏该是早就停止运动了,但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跳动。因为这个陌生人无意间的一句话。此刻唐思煌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的模样,穿着男孩子过于宽大的衣服,玉面雕琢的样子。
神色稚嫩但言语中却透出一种可靠的沉稳。
真是一个特殊的人。唐思煌见他沉默,略一思考又补充道:“不管你过去发生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左右都是人,你若每个人的话都要当真,还不如死了干净。你是很难让每一个人满意的。”
渐玉听出她是鼓励自己,不要听别人的风言风语,也不要介意,心里更是感动。犹豫片刻,试探地问道:“公子从未问过我过去的事情。”
“你不想说,我自然不问。”唐思煌回答得毫不犹豫。
渐玉点点头,在同一片伞下望向她,眼底有光芒在跳动:“公子…..”
唐思煌读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转了转手里的扇子,潇洒无比:“若你想说,我便听。”
渐玉却没有说话,又走了一段路,唐思煌几乎都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他忽然就道:“其实我死之前……我的心脏还跳动的之前……是召南的将军。”
“召南?”唐思煌想了想,好半天才回忆起来这个小国家:“五百年前被大覃灭了的那个召南,你姓渐…..好像那个国家的国姓确实是渐…..你若是国姓,必然属于皇亲国戚,怎么又会只是个将军?”
“嗯,我是召南国王的儿子不错,却不是有能力继承皇位之人,加上召南太小时常被周围的国家欺压,于是我便被我的父皇派遣去了前线。”
“渐南王…..”因为这个国家太小,而且大多历史都无迹可寻,唯一一点信息还是在小时候记历史的时候记得的了。唐思煌想了很久才想起关于这个国家的一点东西,“渐南王和你是什么关系?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人物了,据说这位将军极其俊美,但力气却巨大无比,只要他在的战场常常是一人敌万人,以致于到了最后没人敢和他较量,甚至到了敌军闻渐南而狂奔百里的地步。”
渐玉眼底流露出怀念的神色:“不错。那时候确实很风光。”
望着渐玉这副感慨的样子,唐思煌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试探地问道:“嗯,你不会就是渐南王吧?”
渐玉看了她一眼,苦笑一声:“曾经是吧。”
唐思煌拍了拍小心脏,缓了口气才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记得历史上说,渐南王最后战死沙场,最后马革裹尸,就是渐南王被敌军杀溃才导致了召南国的覆灭。怎么你会活了那么久,还以这样的形态活到现在。”
“因为我不是战死的。”曾经威名赫赫的渐南王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实在找不到一丝丝当初风光无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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