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村长和钱有财套了辆驴车一路赶到咸阳县城的时候,刚刚时过晌午,衙门里的刑名师爷听闻所辖之地下属村庄里发现了尸首,便就赶忙差派了捕快和仵作跟着一同前往,当值的捕快们午饭都还没吃完,也只得不情不愿的起了身。
“行了,吃你们的。”邓捕头取了腰刀,点了个年轻的小捕快一起:“小六儿跟我去一趟就行,你们该干嘛干嘛。”
那被点了卯的小六儿听见,赶忙又抓了张油纸,把桌子上那盘没吃完的包子三两下包好揣进怀里,这才跟在邓捕头身后出了班房。
门外,钱村长和钱有财正在等候,同着县里那名上了年纪的老仵作一起,邓捕头正牵出马来,见了便道:“我们这仵作有了把子年纪,还劳烦你们这驴车载他一程。”
钱村长自是忙不迭的答应,他和钱有财自己带来的有干粮,也心知没时间在县城里耽搁,不然再回村只怕天都黑了,还上山找什么尸首?便就同着两名捕快一起往回赶,只胡乱啃几口干粮填了肚子便就罢了。
等他们紧赶慢赶回到村里,也没顾上歇,喝了两口热水便就又随着钱有财上了山。
钱有财心中实在对那一大片冻得硬邦邦的血地犯怵,一路将人领到了那一处,远远的指了那草窝子,自己便就立住了脚,怎么都不愿意靠近,倒是捕快们不惧这个,上前拿腰刀拨开瞧了瞧,见是一名死去的妇人,面朝下,蜷着身子伏在草窝子里,便又让仵作验看。
那老仵作做这一行好几十年了,大致检视了一遍,心里便就有了数:“这是怀孕的妇人不知怎的孤身赶路,半道上动了胎气,瞧,脐带都还拖着,这就是生产了……没有外伤,没有挣扎痕迹,口鼻干净,喉舌眼底都无污色,也并非是药物,这一大片血迹应是生产之后血山崩,不是凶案。”
邓捕头闻言松了口气……不是凶案就简单多了。
只是仍旧皱着眉:“这山上我记着可也没什么去处,离这最近的小双村都还有着路程,这一个怀孕的妇人,独自一个儿死在这里,这却到底还是有些蹊跷……”
……虽是这山并不高,也确实有道路,而且这条路还是与相邻县的必经之路,只是这妇人孤身一个躺在这,说是赶路,连个包袱行李都没有……有让孤身一个孕妇空手儿赶路的吗?而且身上衣物虽然单薄,又有几分褴褛了,但料子看着也是绢绫夹棉,并不是破衣烂衫,十指纤细,一看就不是做过农活的,这样的妇人,是怎么跑到这半山腰上生孩子的?
心里想着,已是向那年轻捕快发话:“六儿,周遭找找,看有什么踪迹没有。”边说边已是蹲下身去,翻检这死去妇人的衣物,又将这草窝子整个搜了一遍,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那边小六子也已是空手回来:“邓头儿,这一场雪,什么都盖没了,要说足迹什么的可真没处寻了。”
邓捕头便又叫过钱有财:“你是第一个发现尸首的人,发现的时候,她身上或附近可有什么表记没有?”
钱有财忙不迭的摇头:“可不是啥都没么!就孤零一个趴在这,雪又盖得差不多,我又不敢上前细瞧,要不是我那黄狗灵性,硬是从她怀里拖出那个包袱,连那娃子这会子也都冻硬了哩。”
听他这般言语,便就心知问不出什么有用东西的邓捕头干脆的起了身:“走吧,今儿来不及了,明个村里雇两个民夫,把她抬下山去,送到县城外边的义庄里等着看有人认尸没有,既不是凶案,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言罢,便招呼仵作等人随着钱有财下了山。
今日天色已是不早,邓捕头和小六儿两人也就不急着赶回县城,只在钱村长家暂住一晚。村里来了两个县里来的捕快官差,钱村长自是不敢怠慢,同着婆娘一起,杀了只鸡款待。
酒足饭饱,邓捕头又将那不足月的小女婴瞧了一番,连带捡到她时候的那破被做成的襁褓,通看不出什么,又确认了一遍这女婴身上也并没有什么表记,便也只得搁开手,等到第二日,雇了民夫抬了尸首下山用芦席裹了搬上驴车,收好了那算作证物的破被襁褓,带着那小女婴一起,向着县城回程不提。
钱村长送走了捕快和仵作,心里这才落了地,这件事至此总算是彻底交了出去,今后想来不管他这小双村什么事了……乍然轻松的钱村长哼着小调刚进屋,便就瞧见他那婆娘正手里拿着什么对着亮瞧个不住,冷不丁见他回来了,顺手就往怀里藏,钱村长心中不由狐疑起来:“你拿的是个啥?”
他婆娘手上不由一顿,随即又往怀里揣:“没啥。”
钱村长顿时起了疑,大步上前劈手就夺了过来,瞪了婆娘一眼,这才低头望去,却见手中却是一块水汪汪的玉佩,钱村长登时就怔了。
“这是哪里来的?”钱村长脑子略一转,顿时变了脸色:“官差问你那娃娃身上有无表记,你是怎么说的?这里边好歹牵扯一条人命,你是吃了豹子胆么你?竟然敢瞒下?!”
他那婆娘见被戳破,不由脸上红白了一瞬,随即却也立了眉毛:“不是我一口水一口米汤的喂着,那娃子早就寻她娘去了,官差不是也说了,不是凶案,就是那死女子,也得感激我活她闺女一命,什么叫瞒下?这东西既然是襁褓里的,自然那就是谢礼!”
一壁说,一壁就要来争抢那玉佩。
钱村长别看平时当着人的时候显不出,其实他是有几分惧内的,此时老婆一瞪眼,他便就不由自主弱了几分气势:“那你也不能……”
“为啥不能?凭啥不能?没老娘伺候着,就凭你和钱串子两个能伺弄得了那娃子?真让你俩收拾,搁这会都死硬了哩!”
说着,手中已是又把那块玉佩夺了回去,衣襟擦擦,又对着亮看了两眼,这才小心揣进怀里,看见钱村长一脸不赞成,只一板脸:“你知道个啥,这就是当娘的知道自家不行了,就给留点东西,好让人救她闺女,咱既然救了,这东西自然就是咱的,又不偷又不抢,公明正道,说到哪我都不屈心!”
真论起口齿,钱村长并不是他浑家的对手,被这婆娘噼里啪啦一顿说得再没了气焰,又听她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便也只好重重的唉了一声不吭声了。
那边婆娘还兀自叨咕着:“这东西儿不便宜了咱还不定便宜了谁哩,揣那奶娃子身上一样也是没了影儿,你这会子唉声叹气一脸瞧不上,回头送去铺子里换了钱,够给大柱娶媳妇,那会子你就不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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