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捕头和小六子骑着牲口往回赶,这一趟总归倒也并不算远,单程有个半天也就到了,虽然他俩只不过是个捕快,但在乡下人眼里,那就是官差,进了村子借住,必定是会被杀鸡打酒招待一番的,是以,这一趟倒也算不上怎的辛苦,又加上以邓捕头多年经验看来那死人虽是身份成疑,但也确实不是死于凶案,心中便就放了松,回程便也就不心急。
那老仵作坐在后边跟着的驴子拉的板车上,身旁就是那个盖着破席子的尸首,到总归他一个仵作,和尸首打了半辈子交道,比起旁人少了许多忌讳,又加上此时到底是寒冬,那死人虽是看样子已是死了三四天,但风雪里冻着,虽是起了尸斑,却也并没开始腐烂,只从头到脚用席子一盖,在他眼里便也就和普通货物无异了。
倒是赶车的民夫脸色不好看,先是村长和钱串子雇他车去县城一个来回也还算了,可谁知道竟会被官差给抓了壮丁,竟然还要拉这尸首?拉这一趟,虽说能得几个车钱,可那几个铜子儿能干嘛?都还不够他买鞭炮去晦气的!
心中虽然不乐,但到底是官差发话,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无精打采的又往驴屁股上扫了一鞭……早点到县城,他也好早点离后边那尸首远点……
天气寒冷,邓捕头和小六子火力旺,到也还不觉得如何,老仵作年纪大了,又是坐在这连个篷子都没有的板车上,行了一程便就觉得浑身冰冷,只是他到也不是没准备,只从怀里摸出个小铜酒壶,拧开嘴子抿了两口,觉出里边的烈酒好似一条火线一般,从咽喉直烫进胃里,没一会身上就暖和了几分。
才刚舒了口气,冷不丁眼角处那个小包袱微微动了两动,一声几乎让人听不太清的细细嘤嘤的声音便就散进了冷风之中。
老仵作唉了一声,伸手抱起那个轻得几乎只有被子重量的小包袱,把裹得严严的口子扒了扒,露出里边那张瘦巴巴的小脸:“哭啥?饿了?饿了这会子也没得。”
那小婴儿哪里能听懂他说什么,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奶,严慧君生产之后紧跟着就是血山崩,别说她压根没奶水,就是有,怕是也没命喂,好容易咬断脐带,把她用破被给裹了,就已是用尽了严慧君最后的一点气力。
及至到了钱串子手里,已是过去了大半天,要不是严慧君最后把她裹了被子又搂在自己怀里,自己蜷着身子给她多少挡了一点风雪,只怕钱有财找着的还真就是两具尸首了。
结果等到了小双村里,却也依旧捞不着一口奶吃,整个小双村别说是人了,就连牲口都没有刚下了崽儿的,又去哪里给她寻一口吃食?也就只好是村长婆娘不论好歹的熬了一点小米粥,撇了米汤喂她,这才肚里终于有了东西。
可她一个没足月就早产了的小婴儿,米汤能顶什么?虽说是终于有入口了热乎的东西,可那东西进了肠胃,却是不顶事的,虽然一早临上路前村长婆娘又喂了她一回,但这刚走到半道,也就到底还是饿哭了。
就算是足月出生的婴儿,刚生出来也是看不清东西的,这小东西自然更是不行,只觉出自己小脸上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便就本能的张着小嘴儿要去寻。
老仵作唉声叹气的看着那小东西哼哼唧唧的寻他凑过去摸的指头,寻到了就一口吮住他的手指尖,心中也是发愁:“你再寻也是白费劲。”
话是这般说,手却也不缩回来,只伸在她小脸旁边好让她能吮得到,想了一回,干脆扬声冲赶车的民夫吩咐:“赶快着些。”
民夫听了就又扫了驴子一鞭。
邓捕头回头望了过来,手中缰绳缓了缓,凑到板车近旁伸头看看:“这么个奶娃娃,回去衙里也不知怎么个安排。”
……这娃娃连带那尸首,一大一小,身上什么表记都没有,至今也只能从那尸首的穿着看得出不是贫苦出身,但身上一件值钱的物件儿都没得,到可能是行路遇了强人被刮了个光?这才落到那般地步?
唉……所以说,妇道人家,还是在家相夫教子,等闲莫要乱出门才好……瞧这落到这般田地,连想寻个来历都寻不出,扔下这么个奶娃娃,若是有个只言片语或是有留表记,或许还能给她寻宗亲……如今这什么都没留下,若是再等不着人来认尸,可就真是无名无姓了……
老仵作盘腿坐在板车上,把那襁褓放在膝弯里,一手伸着指头给那娃娃吮着,一手握着那不大的铜酒壶,又抿了一口酒,这才晃着脑袋说道:“这还能咋安排?寻不到家人宗亲的,要么问问谁家肯收养,要么就是送到善堂去喽,总归善堂还有那起子富户常捐米粮,就算是苦一点,也不会断了炊。”
邓捕头瞥一眼那襁褓里堪堪只露出一点的小脸,也是摇头:“这可是个囡囡,要是个男娃娃,寻一寻那起子家里人丁不兴旺的,兴许就能找着人家愿意养,可这一女娃子,又是个不足月不一定养得活的,谁要?就是那等从小买来养大了当媳妇儿的也不要这啊。”
“那就只有善堂喽。”老仵作摇头晃脑的又抿了一口酒:“反正也不会让你抱回家去,你操心啥?”
邓捕头忙不迭的摇头:“可是说,我家婆娘都这个年纪了,哪还有奶水奶孩子哩?”
说完,也就不再闲话,加了一鞭子率先又去了头里。
……瞧把你吓得。
老仵作心中哂了一下,到底邓捕头平日里也算不错,便就不再言声……这种无名尸首弄出来的孩子,若是好养活的男娃,兴许还真能找着人家愿意养,但这么个不足月的女娃子,除了善堂,她没地儿去!
毕竟不一定养得活。
虽说不一定有人会来认尸,但若万一将来真有谁寻来打听,说到有个娃子,不要寻的?到时寻了一问,夭折了,两下里脸面都不好看,必定是不会有人家愿意沾这个的。
唯有善堂算是个公家地方,不会沾上扯不清的闲话,何况本地的地方官也算是个好的,那善堂里也有安置了贫苦无依的妇人和民夫,令他们照管孤儿和县中老无所依之人,每月给一点钱粮,算是两下里都周全一些,如今那善堂里养的孩子也有几个,多她这么个,也不算甚了……
心中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看那小婴儿吮了他指头半天,什么都没有,只急的吐出他指尖又要哭,老仵作唉了一声,把自己手指头又给她塞进了嘴:“哭也没有,忍一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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