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一幕幕在莫清晖脑海中交织，他无法理解一个柔弱的人类女子，如何承受得住这接二连三的重伤的。尤其是这一次，她后背伤深露骨不说，整个腹部还被自己一剑贯穿。这样的重伤只怕就是他莫清晖也要当场毙命了，献儿却还是活了下来。他想要细思这些事情，但心中却有个声音出来阻止他继续思考。那个声音反复的告诉莫清晖，是献儿不顾生死救了他，三番两次的救了他……

　　为了献儿能躺的更舒服一些，玉舒云特意把后背接触的床板凿空，用软蚕丝网替代。这样献儿躺上去，既有支撑点，又不会挤压碰触到伤口，总比趴着养伤要强许多。

　　玉舒云眉头紧锁的坐在床边，床上献儿仍在昏迷之中。他双轻轻手握着她的一只手，心疼的看着她。

　　“便是不死的神仙，也经不住这样的摧残，更何况是血肉之躯，你是痴傻了么……莫清晖他，就当真值得你如此么？”

　　献儿还处在昏迷中，自然不可能回答玉舒云的话。可玉舒云心里清楚，如果此刻献儿是清醒着的，她一定会告诉自己两个字——值得。

　　喂献儿吃过药后，玉舒云这才从房间里走出来，挨着莫清晖的身边站定他无力的望着天空自顾自开口道：

　　“献儿对你的感情，我想你心里也很清楚吧。”

　　莫清晖自然知道，其实在鹰窝顶之前他就知道，只是他不想承认也不敢面对罢了。后来献儿为了去鹰窝顶采药重伤，他害怕献儿就那么离开，才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献儿对自己的感情，才有足够的勇气承认自己对献儿的感情。他以为和献儿在一起就是对这份感情最好的回应，但他没想到他带给献儿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这一次，他想着等献儿醒来确认过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默默离开，然后便不再见她，将自己连同这份感情一并蒙混过去，只当从未知晓。所以此刻玉舒云却开口问他，他只是默默抬着头望着天，仿佛没听见一般。

　　没有得到回答，玉舒云也没打算再次询问。因为他知道莫清晖不是没听到，而是无法回答。他不会强迫他作出回答，反正答案他心中已有定夺。于是他继续开口说道：

　　“自从遇见她一来，你心中也应该有很多疑问吧。为什么她会在棺材里，为什么她能把尸毒发作的你唤醒，为什么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着……”

　　玉舒云说出来的问题，都是莫清晖刚刚还在琢磨的问题。这些事情都太过不寻常，放在谁的面前，谁都会觉得费解。

　　莫清晖本来是打算压住这些问题不去询问的，毕竟他已经决定要离开献儿了。也正是因为决定了要离开，所以也没有必要对玉舒云隐瞒了。

　　“我说过了，只要她醒了，我就会离开。所以你说的那些事，我已经不想在意了。”

　　虽然莫清晖这样说，但玉舒云却没有一丝宽慰。相反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

　　“你知道我为了等她，等了多久么？”

　　莫清晖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也知道这个数字定然不是个寻常数字，否则玉舒云绝对不会如此提问。只是他没有想到，便是他放胆去想，也无法触及这个答案的久远。

　　玉舒云苦笑了一声，看着莫清晖有些哀怨的开口道：

　　“我等了她……三千六百七十一年……”

　　莫清晖愕然的愣在原地，讶然的盯着玉舒云——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俊逸男子。对于一个人类而言，百年之久已经是存活在世的恩惠了。他无法想象以千年来计算的日子有多久，更无法想象玉舒云是如何熬过这漫长到绝望的岁月的。

　　“虽然等的有些出乎我意料的久，但我还是等到了。或者说，谢谢你发现了她。她大概是不想被我发现，所以在自己身上不下了结界，让我根本无法察觉到她的气息。如果不是你劈开了那棵古树，或许再多等一个三年前，我也见不到她吧……”

　　莫清晖静静地听着玉舒云的话，这些显然已经不是人类世界的事情，因此他更加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作答，甚至就连开口讲话，都变得如此苍白无为。也许是能体会莫清晖此刻的心情，玉舒云停顿了片刻，给予他整理思绪的时间。

　　日斜西山，余晖映照下的玉佛镇拉长着影子，晦明交错，看起来像一副细腻的工笔画。

　　莫清晖望着染红的天际，忽而开口道：

　　“献儿她，是轮回而来，还是……”

　　另外那个假设莫清晖没有说出口，他不能想象如果献儿不是人类，他要如何面对过往得一切。全心修仙的他，要怎么接受一个异类的屡次救护。

　　“在我上一次见到献儿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濒临死亡……后来我在所有我能到达的地方找寻过，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所以我才认定她是已经去世了。你发现她的时候，她不认识我，我以为是轮回之故。毕竟轮回之内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就意味着无过往、无未来，也就不会有所谓的思想、记忆。但是，我发现我错了，献儿她不认识我并非是因为没有记忆，而是她自己尘封了记忆。你身为修仙之人，其实多少也能感觉到一些异样吧？”

　　玉舒云的说辞把莫清晖决定要放弃的疑问又勾起来，那些他决定了不在想不去问的问题，此刻又一一回到了嘴边，几欲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默默点了一下头，缓缓开口道：

　　“她确实有些太过特别了，只是她所做的事，和人类无异，所以我虽然怀疑了，却没想要证实。”

　　“最初各种详细其实我也没有看透，清楚始末的只有献儿一个人，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去问她。如果她愿意说，我自然会全心倾听；如果她不说，我会一直装作毫不知情。对于你，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献儿并非凡人也绝非恶类，我希望你可以真心的接受她，然后保护好她，不要再让她受伤了。”

　　莫清晖有些费解的看着玉舒云，半天之前他还如此戒备自己，不想让自己靠近献儿半步，然而此刻的说辞却又像是要把献儿托付给自己。

　　“我对献儿并没有恶意，虽然她几次受伤确实都因为而起。我已经决定了会离开，所以她在你的保护下应该会很安全，不会再受伤了。”

　　玉舒云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的他有些羡慕的看着莫清晖，幽幽开口道：

　　“献儿她选择了你，我身边纵然是仙府宝地，她也不会留恋半分的。她决定的事，我不会强迫她、也无法强迫她。毕竟我自己曾等了她那么久，我很清楚感情不是可以随意割舍的东西。虽然她留在你身边可能会有危险、会受伤，但她若是无法看到你，大概会更痛苦吧。我这三千多年的寂寞已经尝够了，不想让她也品尝一次。”

　　莫清晖听着玉舒云的话，默然的低下了头。

　　他不过二十几岁，虽然就平常人来说，经历的事情算是丰富曲折了。但是这一切和玉舒云比起来，都渺小的不值一提。他不能体会玉舒云的寂寞，也无法体会献儿的心情。他唯一能明了的是自己无法回应献儿的心，他无法回应那份感情，即便她为他如此奋不顾身。

　　“很抱歉我不能体会你说所的感情，我知道献儿对我很在意，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她。我在她身边似乎只会给她带来不幸，或许我该回到我的仙尘派，继续我的修仙之路吧……”

　　“要成仙么？”

　　玉舒云忽然无力的一笑，他伸出右手缓缓指向天空道：

　　“我曾经就在那里，云层之上……人也好、神也好，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硬要区别，那大概就是看到的风景、存活的时间不太一样吧。我不会强求你的意愿，也不是要你非要回应献儿什么。你本就是这样，她爱的也正是这样的你，不管你能不能给她回应。我只是希望你还和从前那样就好，只是必要的时候，少让她受点伤便好。”

　　玉舒云已然说道这个地步，莫清晖也找不到回绝的说辞了。他看着仰望天空的玉舒云，一时间有些感慨，却又分不清自己到底实在感慨什么。

　　人与神，真的只是所见不同的区别么？

　　玉舒云和莫清晖精心谈过之后，也便默许了他留在附近。第三天献儿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见莫清晖。

　　莫清晖一脸愧疚和心疼，献儿倒是无所谓的嘻嘻笑着，直说自己只要能看见莫清晖便什么病、什么伤都会好起来。莫清晖知道献儿是安慰自己，又不好悖着她的话给她添心事，也就那么顺着她，任由她说什么都是好。

　　献儿虽然不会死，但是伤口的愈合速度却比常人要慢，即便有月见提供的一些奇珍药物，即便有玉舒云在旁悉心照顾，那些伤口也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开始慢慢愈合。

　　莫清晖既然已经从玉舒云那里得知献儿并非凡人，加之他深信玉舒云曾为神的能力可以医治好献儿，就此担心献儿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担忧过后，莫清晖的不安和自责便更加显得深重。几番思量之后，他还是觉得离开献儿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知道若说分开献儿定是不会同意的，便只好托词有事要回仙尘派一趟。

　　听说莫清晖要回仙尘派，献儿忍着痛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委屈的盯着莫清晖请求道：

　　“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

　　莫清晖断然拒绝了献儿的要求，然后不等她再提出任何异议，他就已经走到了床边，按着她的头开口道：

　　“你就乖乖的留在这里养伤，我办完事很快就回来。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的伤还没有好转，我可是会生气的。”

　　献儿无奈的撇了撇嘴，显然还没有放弃想跟莫清晖同行的念头。但见莫清晖神情坚决，加上自己这次确实伤的有些严重，一同上路怕也只会拖慢莫清晖的脚程。不得已之后，献儿才不情愿的摇了摇头道：

　　“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嗯。”

　　莫清晖浅笑着揉了揉献儿的头发，然后便转身走出了房间。在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莫清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退，深深叹了一口气。

　　玉舒云不知是何时起站在房外的，看见叹气的莫清晖开口问道：

　　“你要离开她？”

　　“……是。”

　　“之前我反对献儿与你在一起，你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如今为了献儿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你却反到要放手了。”

　　“我和献儿在一起，似乎从来就没给她带来过什么好处，只是不断的麻烦，不断的让她受伤。现在我确实很迷茫，不知道我之前的决定是否太过草率了。”

　　“那你现在做的决定就不草率了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若一去不回，献儿会如何？”

　　“我相信你总能帮她忘了我的。”

　　“我很清楚等人的滋味，我不希望献儿也经历一次我所经历的。”

　　“我同样也不希望，但我也不希望因为我伤到献儿。”

　　“这样，反正献儿也需要时间休养，我就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你先回仙尘派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放不下献儿，两个月之内便回到这里来。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献儿，那……两个月后我便带献儿离开这里。”

　　莫清晖抿着嘴看向玉舒云，好久之后才略显沧桑的低声道：

　　“务必想办法让她早日忘了我……”

　　“两个月之后再说吧”

　　“嗯，我先走了。”

　　看着莫清晖转身离去的背影，玉舒云忽然觉得此刻的莫清晖有些可怜。他跟着走了两步，冲着莫清晖的背影开口道：

　　“此行多加小心，或许不久就要有暴风雨了。”

　　莫清晖没有听懂玉舒云的话，他正要转头询问，却发现玉舒云已经不在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踏上了回仙尘派的路程。

　　送走了莫清晖，又照顾献儿吃过饭后，玉舒云独自坐在炉边静静的熬着草药。窗外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昏黄的光线让视野显得拥挤了许多。

　　自从轩辕帝归天之后，尘世间便再没有神的存在了，也不会有神性残存。他真身为龙，生来就拥有强大的神性，理应在那时随轩辕帝一起回归仙界。只是他心中无法放下献儿，才强行留在了人间。众神归位、三界分隔，即便他是古老的应龙，也不该违背三界的准则。他以龙的身却留在人间，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因此在他决意留在人间的时候，天帝封印了他的真身、禁锢了他的元神、收回了他的力量。再也无法化龙驰骋的应龙，化名玉舒云开始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他学习人类的知识，漫长的岁月让他积累了人类望尘莫及的知识。政事兵法、天文地理、玄学卜卦、琴棋书画、药学医理……无不精通。

　　就这一点来说，他或许到是应该感谢天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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