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孙灏离去，献儿才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懵懂，却也能领略到，人世间的各种关系大约都由一个‘情’字连接。

　　亲人之间、朋友之间、爱人之间、主仆之间……

　　或许只要是人，只要遇见了，便会产生情。情越深，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便越近，反之则疏远。若是相互亲近的两个人突然断了情的羁绊，便会痛不欲生。一如今日的孙灏，在断了与女儿的亲情之后，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山崖上枯树枝丫上的叶子，那般的摇摇欲坠。

　　献儿不知道自己和莫清晖之间是否也有情的羁绊，确切的说是莫清晖是否对自己有情。

　　其实她在玉舒云的帮助下，已经想起了许多前世的记忆。她知道自己和玉舒云之间有情，也随着记忆的找回越发清楚那种情的意义。她知道自己前世喜欢玉舒云，而那种喜欢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知己间的喜欢。她视玉舒云为知己，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说给他听，也会无条件的信任他依赖他，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却唯独没有像女人喜欢男人那般喜欢上他。

　　前世她还没来得及体会一次喜欢的感觉，就葬身在了河水中。这一世她在古树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玉舒云而是莫清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莫清晖。

　　她喜欢莫清晖，喜欢跟在他身边，即使他是那样冷漠的一个人；她喜欢牵他的手，即使他从不给予她回应；她喜欢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即使他根本不需要甚至不领情……

　　但是她就是喜欢莫清晖，即使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她也还是喜欢。

　　献儿的这份喜欢，说浓烈也不浓烈，至少莫清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但是她的这份感情却也并不清淡，至少玉舒云早已经在眼里，看懂了一切。

　　玉舒云清楚献儿对莫清晖的情愫，更清楚自己对献儿的情愫。

　　献儿是他的挚爱，是他数千年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爱上的人。他等了她数千年，这份感情在岁月的长河中凝结壮大，早已变得根深蒂固、刻骨铭心。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便是为她而死也心甘情愿。

　　数千年前，他为了献儿放弃归天而被天帝收回了神力。他徘徊在人界，走遍天涯海角，只为能再一次见到献儿，哪怕只有一眼就让他顷刻灰飞烟灭为代价都无所谓。岁月的冗长与单调都无法消磨他的感情，反而让这份爱愈发深沉，愈发厚重。当献儿再度出现的时候，玉舒云觉得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了。后来，他渐渐发觉献儿的心并不在自己这里，他看得出来献儿喜欢上了那个寡言少语的莫清晖。虽然他不知道莫清晖到底是哪里好，但献儿喜欢，他便无可奈何。

　　他曾想过要把献儿带走，远离莫清晖，但又不忍心看献儿难过的样子。没有谁比玉舒云更知道，失去一个心爱的人是多么的痛苦。他害怕献儿是真的爱上了莫清晖，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不能把献儿和莫清晖分开。因为他害怕献儿会伤心难过，会因为失去莫清晖而更加思念。

　　他隐忍了、默许了，只要献儿开心，他怎么样都无所谓。这一世，就这样默默地守在献儿身边，看她爱着别人，也祈祷着那个人迟早能有一天，以同样的感情回应献儿。所有的痛，只留给他一个人便好了。

　　只要献儿活着，只要献儿开心，他也便知足了……

　　床上的两个人吃了玉舒云给的药，算是保住了性命。一切都算暂时告一段落了，玉舒云也该处理自己的伤口了。只是这伤断的是肋骨，他单手着实不好为自己接骨包扎。于是玉舒云转向一边黯然出神的献儿，轻声叫她：

　　“献儿……”

　　“嗯？”

　　献儿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玉舒云，坐在桌边的他被烛光映着脸颊，显得格外的苍白。

　　“帮我一下……”

　　此刻献儿才意识到玉舒云伤的不轻，她之前把心思全都放在了莫清晖的身上，竟然忽略了玉舒云的伤。她满脸内疚的走过来，蹲在玉舒云的身侧小声道歉：

　　“对不起……”

　　玉舒云浅浅的笑了，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献儿的脑袋轻声道：

　　“在我看来，不管献儿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你不用道歉。”

　　在玉舒云的指导下，献儿帮他把把断裂的肋骨接好，又用木板纱布伤口固定包扎好之后，这扶着他到另外一张床上靠着休息。

　　“献儿也早点睡吧。”

　　玉舒云侧目看着献儿，温柔的笑着。

　　献儿摇了摇头，拖着下巴蹲在玉舒云的床前道：

　　“每次都是你们在照顾我，保护我，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今天，就让我来照顾你们一次吧……”

　　玉舒云伸出一只手，慢慢拉过献儿的手说道：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记起来我曾经对你许下的诺言，我说过要永远保护你的。永远还没有到尽头，我的诺言就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保护你是我的诺言，也是我心甘情愿要做的事，你不用觉得内疚。”

　　献儿仍是倔强的摇着头，坚持着自己的主意道：

　　“现在你是病人，你要听我的。”

　　说完这句话，献儿忽然愣了一下。一种莫可名状的熟悉感在她心中徘徊，就像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曾经上演过似的。

　　只有玉舒云心中最清楚，这句话献儿曾经对自己说过，并且一字不差。

　　那也是五千多年前的事了：

　　涿鹿之野、轩辕营地

　　轩辕帝背着手站在营地中间，时而踟蹰的踱上几步，时而站定拧着眉头望向远方。嫫母束发英姿陪在身侧，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良久，轩辕帝转向嫫母开口道：

　　“我们未受重伤的将士还有多少？”

　　嫫母看着轩辕帝英气一笑，神色泰然的开口道：

　　“何须询问这些，让那些将士在营地中休息待命便是，下一战由我一人去迎战足矣。”

　　“不行。”

　　轩辕帝想都没想便否定了嫫母的提议。

　　“帝父，不然让我去吧？”

　　献儿突然从营帐里钻了出来，步子轻巧的跳到轩辕帝面前。稚气未干的脸上带着明朗清澈的笑容，看不到丝毫慌乱与恐惧。

　　“你……？”

　　轩辕帝有些犹豫的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起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儿。

　　献儿见轩辕帝迟迟不做声，立刻踮着脚尖为自己撑了几分身高，然后才举着手叫嚷道：

　　“哥哥们都能去迎战，我作为轩辕家的女儿自然也去得。”

　　就在这个时候，化作人形的应龙跟着走到献儿身边。他轻轻揽着献儿的肩头，而后朝轩辕帝淡淡一笑开口道：

　　“下一战我去可能放心？”

　　轩辕帝没想到应龙会主动开口帮自己，心下欢喜之余又不敢轻信，于是便睁大了眼睛看着应龙问询道：

　　“上神此话可是当真？”

　　应龙微微垂目，儒雅开口：

　　“自然，我从来不在献儿面前虚言。”

　　“那自是再好不过！”

　　有上古应龙助阵己方，不仅是轩辕帝本人，整个氏族、营地的人都激动不已，仿佛这一瞬间已经稳操胜券了。

　　献儿歪头看着身侧的应龙，噘着嘴有些不满的嚷嚷道：

　　“本来是该我为帝父分担烦忧的，你又来抢我风头。”

　　应龙宠溺的揉了揉献儿的头发，清浅的扬起嘴角露出好看的笑容开口道：

　　“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为你帝父分忧的机会。此刻你能主动站出来请战，鼓舞了军心，就已经等同于胜出一战了。”

　　献儿显然不满意应龙的这套说辞，仍旧是噘着嘴不依不饶的抱怨。

　　应龙只任由献儿冲自己牢骚，权把那些当成是献儿对自己撒娇和依赖。等献儿说累了，应龙这才拿过水带打开，贴心的递到献儿嘴边。

　　“渴了吧，喝点水。”

　　“哼。”

　　献儿抓过水带，故作骄傲的转过头去灌下半袋。

　　应龙再次揉了揉献儿的头，在她身边轻声道：

　　“好了，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帝父取了蚩尤的人头便回来。”

　　献儿仍旧装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撇着嘴淘气的盯着应龙道：

　　“我要在这里想怎么惩罚你抢我战功的事。”

　　“好，那你慢慢想，我都依你。”

　　“我一定要想一个很难的、很厉害的惩罚，让你都觉得办不到的那种。”

　　应龙没有回应，只是无限温柔的笑开了。

　　片刻后，他轻轻拥了下献儿，便踮脚飞身升上半空的云层之中。

　　应龙再度从云层中献身时，已经恢复了硕大的黑龙真身。那如小山般的身躯从云层中付下，立刻将蚩尤的营地完全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一时间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应龙呼啸纵水直逼蚩尤的营地，心中只念着即刻拿下蚩尤的人头，然后便可回去见献儿、接受她的‘惩罚’。

　　然而应龙不知道，此刻的他已被一个别有心机的人下了毒。

　　就在天水地江连成一片的时候，应龙因为动用大量神力催动了体内的毒素。一瞬间大水失控，而蚩尤麾下的风伯和雨师趁机出现，利用他唤出的洪水，反攻向黄帝的营地……

　　应龙毒发昏迷，从天而坠。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献儿正跪坐在他边。她还是那样眼神清澈、笑容灵秀，只是神情有些倦怠，人也消瘦了一些。

　　“献儿……我……”

　　他张了张干裂的双唇，声音嘶哑的唤着她。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着他的唇，然后半命令式的笑着开口道：

　　“现在你是病人，你要听我的。”

　　他顺从的垂了下眼眸，然后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空无一人的荒野，干裂的风卷着赤色的尘土呼啸而过。他有些愕然的环顾四周，一时间思维有些空白。

　　献儿似乎知道他的想什么，有些凄凄的看着周围道：

　　“那场大水已经退了，轩辕帝赢了。”

　　是么，轩辕帝赢了，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久到战争已经结束，洪水都已干涸。

　　战争过后的涿鹿之野仿佛变成了沙漠，土地干裂寸草不生，人烟也消失不见。即便如此，献儿还是找到了一个较为阴凉的山洞安置应龙。在她的悉心照顾下，他的身体渐渐恢复健康。

　　对献儿那份思念与爱慕的心情，在应龙的心中早已根深蒂固，他觉得是时候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了。不管怎样，他只想陪在她的身边，无关身份，即便不是人类，他也想让这份爱绽放。

　　下定了决心的应龙在洞口等着外出的献儿，他想好了，只要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出现，他就立刻抱住她。然后他要清楚的告诉她自己的感觉，不管她是否会接受自己，他都要告诉她。

　　然而日落、月升，月落、日升……那个身影却没有再出现。随着时间的流逝，应龙的心愈发不安，他变回龙身冲出山洞四处寻找，如发狂一般飞驰在人类的世界，只是希望能再次看见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天不负，他终于在赤水河畔看见了她。他满心欢喜想要冲过去抱住她，但她却站在离他很远的水边，大叫着‘不要过来’。

　　他没有办法不听她的话，所以他只能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逆光的她。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映的逆光而立的她只剩下一片黑色人形，看不清楚模样。

　　“应龙啊……”

　　她虚弱微颤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一如往日的熟悉，在瞬间瓦解了他最后的坚强。泪水沿着他的脸颊滑下，映着迎面的阳光，在她的眼中格外闪烁璀璨。

　　“应龙啊，我……本来是想回去的，可是却被禁锢在这里，无法离开。谢谢你来找我，可是我却要死了……对不起，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在我死之前，就假装原谅了我吧……不然，我怕我会死不瞑目……”

　　“献儿！我……”

　　应龙大叫着冲向那个身影，但却扑了个空。赤水翻滚涌过，水花扑腾又瞬间被吞噬。他身为纵水的黑龙，却追不上赤水水流的速度。献儿已经不在了，彻底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因为这样，他想说的那句‘我爱你’，永远被禁锢在了心底，再也没有机会能够说出口。

　　他舍弃了龙神的身份，放弃了回归天界的机会，只为能在红尘中停留，静候轮回，直到那个熟悉的容颜再一次出现。

　　如果……我能早一点开口，如果我能早一点下决心，如果……

　　远去的思绪与此刻的情愫交织重叠，玉舒云深情的看着在三人之间忙碌的献儿，却不知道这个‘如果’如今还是否有机会再重来。

　　 喜欢帝女献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帝女献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