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新年，狱里许多轻犯都被赦免了罪行放回家去，仅剩下的几个重囚犯不是杀过人就是越过货，都是些不怕死的‘老江湖’。

　　大牢里空着不少房间，差役们按照身份依次给安排了房间。四个狱卒被安排在了相临的两间牢房里，赵铳也在他们边上。而玉舒云、莫清晖和沈清和三人则被关在了这五个人的对面。唯独献儿因为是女儿身，被关的牢房与三人之间隔了两间牢房。

　　几个‘老江湖’看到李茂这些狱卒都被关了进来，立刻来了兴致。这边差役前脚刚走，牢里后脚就跟着热闹起来。

　　首先开口的是住在李茂隔壁的一个男子，身材短粗、满脸横肉，右侧脸颊处还有道狰狞的疤痕。

　　“嘿哟喂，哥儿几个都赶紧出来照个面了啊，今天这风可刮的够劲，把几位狱卒爷爷都给吹进来陪咱们过年来了！”

　　听到疤脸男子这么说，斜对面一个精瘦如猴的男子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扒着牢门嘿嘿一笑开口道：

　　“我说胡刀疤，你就乐着这几个狱卒进来跟咱们‘过年’了，这年夜饭还吃不吃了，谁给送过来啊？”

　　听这个瘦子讲到吃的，他挨边的男子立刻不乐意了：

　　“吃什么吃，老子从被抓到现在，就没吃过一顿香的！这群人弄得狗屎一样的破饭，不吃也罢！”

　　瘦子转头看着窝在角落里发闷气的男子阴阳怪气的讥讽道：

　　“黑麻子，你他娘的吃人肉把嘴都吃瞟了吧！要是没有牢里这狗屎一样的饭，你不早饿死八百遍了，还能在这里咋呼？你要是有种你倒是别吃啊，哪天逃出狱去，继续吃你的人肉岂不快活？”

　　窝在角落里的男子被这么一激立刻坐不住了，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扒着自己和瘦子中间的栅栏吼道：

　　“去你娘的瘦猴精，老子要是能出去，第一个吃了你！”

　　“咳咳”

　　住在胡刀疤右手边的男子忽然低声咳嗽了一声，原本还在争执的二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胡刀疤一个人瞅着二人偷乐。

　　玉舒云是四人中离这些囚犯最近的人，当这些人扮气斗嘴的时候，他便在一旁冷眼观察着。

　　胡刀疤一身横肉看起来不像是很有心计的那种人，脸上的疤痕很明显，从右眼内眼角处直裂到右耳耳垂下方。瘦猴精也确实对得起他的这个绰号，各自不高、骨瘦如柴，一双提溜直转的眼睛透着精明。黑麻子的皮肤确实很黑，脸上也有很多麻子，大概这些就是他绰号的由来。而住在胡刀疤右手边的那个男子头发蓬乱的紧，盖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只是从半条空瘪的裤腿和一根拐杖看出，他大约是个瘸子。

　　沈清和趴在牢门上左右张望，几次想说些什么却都没有开口。倒是关在他隔壁的莫清晖最为安分，自从进入大牢以后就盘腿坐在地上，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至于那几个被关进来的狱卒大约也是见惯不怪了，压根也没理会几个聒噪的牢犯，只是小声嘀咕着抱怨了几声，便各自找了个墙角铺上干草坐下了。

　　倒是赵铳盯着献儿牢房的方向出神，不知道在盘算着些什么。沈清和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赵铳的异常。他把脸紧紧的贴在牢门上，试图顺着赵铳的视线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但是他把脸都挤疼了，也没看到赵铳目光的落点究竟是什么。

　　看了看在自己右边的莫清晖还在闭目打坐，沈清和只好求助起了关在自己左侧的玉舒云：

　　“玉先生，你说这赵铳到底看什么呢？从被关进来开始，他的眼珠子就没换个地方，一直在盯着那边看。”

　　玉舒云看了一眼赵铳，很快就明白他是在看献儿。

　　长洲县的牢房都是三面以木栅栏为墙的构造，这样一来是省料；二来是牢房里也能稍微明亮一些；更重要的是，这样狱卒不用时时刻刻巡视，也能将各个牢房内的大致情况收于眼底，便于监管。

　　透过五道木栅栏做的墙，玉舒云也像献儿那边望去。顺着玉舒云的目光，沈清和也就看见了赵铳视线的落点。为此他还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明明牢房与牢房之间都是通透的，他刚才却还挤着脑袋去牢门那边看，也是愚蠢的可以。

　　其实玉舒云和沈清和并不知道，献儿此刻所在的牢房，正是之前钱豹被关押的那间。

　　赵铳之所以盯着献儿，是因为献儿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献儿自从进了牢房之后就面朝墙蹲在了地上，赵铳看到了是献儿的后背，玉舒云和沈清和看见的，也不过是献儿的侧面。

　　虽然看见的不是正面，但是几个人也都能看得出，献儿一直在用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这一幕看起来确实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更让赵铳在意的是，献儿用手指勾勒出来的形状仿佛就是钱豹死时，躺在地上的身体轮廓。

　　一个从未来过长洲大牢、又不曾目睹钱豹死亡的人，是如何勾勒出钱豹躺尸的确切位置呢。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是凶手。先不论献儿是怎么潜进来、怎么杀死钱豹的，就算她真的是凶手，那么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应该极力撇清才对，又为何做如此暴露身份的事情。这一点，是赵铳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所以他才会一直盯着献儿看，就是想看出个究竟缘由来。

　　就在这个时候，献儿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趴在面朝莫清晖方面的栅栏处招手叫道：

　　“清晖你过来一下。”

　　献儿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在牢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她的一声呼唤，把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然而让其他人更意想不到的是，莫清晖听到呼唤声以后睁开双眼，便径直朝着献儿走了过去。

　　没错，就是径直。

　　仿佛所有的木栅栏都成了空气，莫清晖就那么穿过栅栏做的墙，走到了献儿的身边。这一幕，让出了玉舒云沈清和在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此刻赵铳心里的疑问也愈发加重了。

　　如果有这样的‘穿墙术’，那么钱豹无端死于狱中的事似乎便更说得通了。那么这两个表现的极具嫌疑的人，到底是不是犯人呢。如果是，那么他们又为何报案送尸在先，牢狱肆无忌惮暴露身份在后。难道，这之后他们还有什么更为叵测的居心与目的么。

　　莫清晖走到献儿的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挨着她的身边蹲下。

　　献儿侧目看着莫清晖甜甜一笑，指着自己勾勒过的地面小声说道：

　　“你开下天人眼，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莫清晖想都没想就点头应允，轻吟咒诀后用右手双指划过右眼。这个法术叫做‘天人眼’，在整个仙尘派里会这种法术的只有长须掌门和莫清晖。使用这个法术之后，可以暂时让施术者的眼睛看到天神才能看到的东西，所以才被赋予‘天人’的名字。

　　开过眼之后的莫清晖再把目光落回献儿所指的地方时，心中微微一惊。地面上躺着一个人，更确切的说是躺着一个完整的人的魂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魂魄离开肉身之后竟然还是保持着人形，也正是因为这样，莫清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魂魄是钱豹的。

　　看钱豹魂魄侧躺的姿势，大约就是钱豹死的时候保持的睡姿。一个人不管是怎么死的，只要是死了，魂魄都会脱离肉身去地府报道。就算这魂魄还残有意识怨念不肯离去，地府的鬼司也不会放任不理的。

　　而此刻距钱豹死去已经过去了四天，这魂魄却还躺在这里，就连一贯沉着的莫清晖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虽然莫清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献儿却还是察觉到了，她轻轻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问道：

　　“是什么东西啊？”

　　莫清晖并没有回答献儿的问题，只是转过头来盯着她看。

　　虽然献儿已经拜入了仙尘派门下，但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开始跟着长须掌门学习法术。不懂法术的她却准确的找到了钱豹的魂魄所在，还用手指分毫不差的勾勒出整个魂魄的形状，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自然也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其实献儿的与众不同早在玉佛乡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她出现的地方诡异暂且不讲，而她不怕尸体、僵尸，还能察觉到各种尸气就不得不说是异于常人了。如果一件事情算得上是天赋异禀或者纯属巧合，那么种种事情汇聚到一起就不得不让人起疑了。

　　越是细想过往的种种，莫清晖越是觉得献儿不同寻常。就在这个时候，虚无之地的一幕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莫清晖在虚无之地发狂似的追杀献儿的一幕，是莫清晖曾经忘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一幕。而刺耳是此刻，这一幕却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带着那样切实的杀意，慢慢侵蚀莫清晖所有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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