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里。

　　慧海盘坐在佛前，佛经在烛火明灭间流淌。

　　愈来愈多的和尚走进佛堂，他们见到慧海，瞬息的讶异，旋即双手合十，行佛礼，坐下。

　　慧缘皱着一张脸，抱着算盘急匆匆地赶来，刚一进门，他呆住……

　　大师兄……从藏经阁里走下来了，来到………佛堂里。

　　他吸了一口气，目光清明，小心翼翼地走到慧空身旁，坐下。

　　慧空对着他咧嘴一笑，嘴里还是字眼不清的佛经。

　　慧缘把算盘放下，跟着诵念经文。

　　越来越多了……

　　三千弟子将满于佛陀之下。

　　慧戒手紧了一分，他走进佛堂，心中宁静，再无波澜。

　　他犹豫片刻，坐在慧海身旁，他和慧海间，隔了一个未到来的人，是慧净。

　　跳蚤似的和尚进来了，他面上神色郑重，抬头看向拈花佛陀，他坐下。

　　慧净与主持走进佛堂。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到佛陀下，面色安然。

　　坐下。

　　“嘭……”

　　钟声还在响……

　　“阿弥陀佛……老衲有事告知诸位……”福了笑道。

　　渐渐静了……

　　三千弟子看向福了。

　　福了取出那梨花荷包。

　　他叹息，将翠羊村一事缓缓道来，后又道：“唯发愿……只是……此番愿极大……我等凡人和尚……若行此道……必将万劫不复……不入轮回……”

　　门外，颤巍巍汪远稀走来，他浑身血红，他听见了……他听见福了的话了……他想活，他想让翠羊村活下去……可是……此番……此番……如何能让这三千和尚万劫不复！！

　　“嘭……”

　　第一百零八响钟声。

　　汪远稀被震倒在地，无法动弹，似有一老和尚声音在脑子里轰然作响：“施主，且留步……”

　　“老衲愿在佛前发愿，诸位，自将离去吧……此番因果……”主持端坐道。

　　“师傅……佛法无边……弟子做出了选择，才来到佛堂诵经，”慧海浅笑，一派安然：“弟子的佛……于此处。”

　　和尚只是普通的和尚，并非修佛者。

　　众和尚熙熙攘攘。

　　二师兄慧净安然一笑，双手合十，不言不语。

　　三师兄心中闪过种种，忽地心中释然，不知他想通了甚，依旧笑得如狐，他起身，正直面佛陀像，身有戾气，问道：“师傅，我还不懂，什么是我们的佛？我入山寺，不过是为避难，不到几个时辰，大师兄的双目便被我戳瞎，且大笑离去，我做尽恶事……我于山寺，只为学遍武艺，下山杀遍沾我族血者，负我族者，杀，欺我族者，杀，害我族者，杀……怎料……”

　　慧戒面上笑意染上涩然。

　　“贫僧……心中……不知何时有了愧疚……不知何时……有了这拈花佛陀光影……”三师兄指尖泛凉，心中不知何物起波澜。

　　主持抬眸，但笑不语。

　　三师兄见主持如此，便是坐下：“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贫僧虽是心中……似有光影……却依旧……不懂，但，若能以贫僧凡人之命……救回如此多人…………”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语罢，三师兄竟然就坐下，不再言语，他只是看向大师兄，不稍片刻，便是回头，看向佛陀。

　　缓缓的。

　　四师兄不离去…………..

　　五师兄不离去……………..

　　……………….

　　不知何处有浩荡梵音响起。

　　一个一个和尚在梵音中，不曾离去，面色坦然。

　　慧缘将算盘放在了地上，粉嘟嘟的小脸无犹豫，只是有些害怕，他手上有些汗渍，他身旁的小和尚依葫芦画瓢望向大佛。

　　最后，一个老和尚道了句阿弥陀佛，便在钟旁盘坐下来。

　　三千弟子……坐满佛堂，坐满山寺的佛前。

　　“阿弥陀佛…………….”

　　整个寺庙便是都是道了佛礼。

　　汪远稀泪流不止……

　　他动弹不了……

　　为何……

　　他为何会来山寺求助……

　　若是直奔曾经道场求救……是否……是否……是否……

　　诵经声起……………

　　主持心中愿起…………….

　　吾等凡人……………

　　不若佛祖拈花间生灭……………

　　只愿佛祖慈悲…………..

　　只愿天道慈悲………………

　　圆吾等心愿……………

　　弟子一切…………..

　　愿归于佛………

　　归于法………..

　　归于僧…………….

　　愿散于这一世，不入轮回，万劫不复…………..

　　……………………

　　三千多的和尚诵经声在山中扩散，带着梵音。

　　奇异的景象于世间一幕幕展开，似有佛祖拈花笑而不语，似有海慧菩萨听经，似有龙女献珠…………..

　　山下村庄渐被梵音笼罩。

　　血红灰黑被梵音笼罩……

　　天像愈发奇异起来，五彩祥光忽地坠下，落在村庄里。

　　却也有恰似红莲的红光，一跃万里，直奔因果之人。

　　村民身上血红尽褪，且沉沉睡去，无病无忧…………..

　　落下的梨花上浮，回归于原处……一树梨花未落。

　　万里之外，炼化因果为利器之人盘坐吐纳之时，一团红莲乍现，坠落在这元婴修士身上，那人只道一句：“红莲业火！！？？”

　　世间便是再无此人。

　　……………….

　　天象湮灭…………..祥光散去。

　　诵经声依旧不止。

　　这便是愿成了…………

　　老和尚含笑闭眼，依旧诵读经文，坐等天道的果降临。

　　如期而至，是天道的果。

　　所有人无悲无苦。

　　皆在瞬息而亡。

　　汪远稀眼中是一片血红，连佛陀手间花亦是血红，他未来的及呼喊，便被一光携走，再也看不见山寺，呼喊只道是散在光里。

　　佛前……却留下了两个最小的和尚盘坐在原处。

　　天道………….许是仁慈………….

　　慧缘发觉自己知觉仍在，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看见铺天盖地的红。

　　惊愕、恐惧、悲恸、苍白…………..

　　慧缘泪珠子开始往下掉，他身旁的慧空也张开了眼，稚嫩的声音问道：“师兄，你是怎么了？”

　　年岁太小，不懂死亡。

　　也不懂万劫不复，不入轮回的果是何等沉重。

　　慧缘不出声，死死地拉住慧空的手，未曾注意到身旁木算盘，他带着慧空走出寺庙，在寺庙前便是扑通一声跪下，用溃不成军的声音高声喊道：“师傅走好！师兄走好！”

　　慧空听见慧缘的声音，发现未曾有师兄声音……他喊了几声……所有的师兄依旧无声，他隐约觉得不好，却不知是哪里不好，只能是嚎啕大哭。

　　“随师兄念往生咒。”慧缘硬是憋着眼泪，硬起嗓子说。

　　刹时，慧空似乎顿了顿，抖着嗓子跟着诵念。

　　不再是浩浩荡荡的三千多弟子的诵经声，只是带着哭腔的单薄诵经声。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天道不仁，天道慈悲…………..

　　师傅师兄不入轮回………..

　　却留下两个最后的小和尚……………..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

　　不入轮回会如何…………..

　　寻求的心中的佛是何物…………..

　　值不值得……………..

　　不悔啊……………..

　　吾等三千弟子不悔…………..

　　以身殉佛道……………

　　“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啰罚曳，数怛那怛写…………”

　　……………………

　　往生咒念完，寺庙里的尸体一刹那间皆化为淡金色的光粒，消逝了。

　　所有血迹全然淡去…………

　　似乎就像这些死去的和尚，从未来到过这个世间一样。

　　终究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慧缘失控地叫起来，双手伸向空中想抓住什么，却是颓然，那些光粒一触即散。

　　“师兄！苏胸！！”慧空努力地抱住慧缘，眼泪还在淌着，他觉得这个时候，只能是这个样子对待师兄。

　　………………………………………..

　　自此以后，诺大的寺庙中就剩下慧缘和慧空。

　　慧空再也不哭。

　　慧缘渐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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