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在人世间行走, 已经过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间, 偶尔也会听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谈起那些耳熟的名字。驻足听上两句, 再默默离去,与千千万万的路人无甚区别。
这些年来, 他身上好似多了些什么,将他与这喜怒哀乐满溢的红尘隔开来。悲也好,喜也罢, 都成了他人的事,与他毫无关系。走过的地方多了,遇到的人多了, 难免会有人试图接近他, 只是对他来说,其他人的情感, 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或是其他, 都像是被风吹来的柳絮,袖子一挥便飞走了, 沾不了身, 连一点痕迹都无法留下。
他一直没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居无定所, 四处漂泊。前不久,他刚从遥远的极北寒地回来, 还未想好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只不过是在附近的仙坊暂时落脚, 却意外的看到了那个孩子。虽是个男孩,却与他娘亲年幼时长得极像,因而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也不知是因为他心中记挂着那些故人,还是单纯的记性太好。
记得昭乐幼时,脾气也是不太好,但她不会大声喊叫发脾气,只是爱黑着小脸生闷气,总要则存嘻嘻哈哈的故意去逗她,她才会忘记之前的不高兴。许多别峰的师兄师姐也爱逗她,惹她恼了,不管是谁她都敢举着小木剑去戳人家的屁股。
那剑是他给她削的,照着……师父的熹微剑削的。小昭乐跟许多人生过气,连她最喜欢的师父都曾惹过她生气,只有他这个大师兄,从来包容忍让,悉心宠爱。
昭乐年幼时生了一场病,他把那小小的孩子安置在青竹里照顾,她烧的迷迷糊糊,拉着他的衣角直喊娘亲,那小模样看着着实可怜,没办法,他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回了句“娘亲在这里。”这声一出,把一旁的师父逗得乐不可支,靠在床边笑了好一阵。
昭乐确实是将他这个大师兄当做‘娘亲’的,他们师徒几个,除了他,好像也没人能担起这个‘重任’。
被欺负了、遇到不会的难题了或者只是单纯的不高兴了,小昭乐都会来找他,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要是听到有人说他的坏话,小昭乐一定是最生气的那个,想方设法都要替他出气。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爱之深,恨之切”所以小昭乐后来才会那样怨恨他这个弑师恶徒,一心想要杀了他给师父报仇。
时过境迁再看,也就徒留一声叹息了。
不知不觉在圆塔上站了这许久,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斗笠客回过神,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消失在落日余晖中。
他本以为这一场突然的故人相遇,也就到此为止了,谁知发展却比他想的更曲折些。
三日后,斗笠客在另一处再次意外遇上了沈无辜。这位小公子真真浑身是胆,敢想敢做,前脚一脸认命的待在小师叔身边,后脚等他那小师叔一放松警惕,他又滋溜一下给溜了,半点都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的觉悟。
这不,这条再次孤身一人闯世界的小肥羊,成功把自己送进了另一张虎口,这回暗地里是没有一个小师叔给他保驾护航了,所以这沈小公子看上去大概吃了一番苦头。
他跟在一个小女娃身边,那小女娃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长相很是可爱,与沈无辜站在一处就像一对金童玉女,他们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好像很亲密的样子,斗笠客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女童并非什么无害的小姑娘,她身上的伪装能骗过一般修士,却瞒不了他的眼睛。再者,沈无辜小公子的表情,实在是太难看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僵硬感。
女童修为不算高,人倒是警惕,她手中牵着一根普通人看不见的无形红线,另一端绑在沈无辜的脖子上,那是邪恶咒术的一种,随时能要了沈无辜的小命,这让斗笠客不好轻举妄动。两人走在街上仿佛在寻找什么,斗笠客猜她是在寻找猎物,很明显,这女童是个邪修。
观察了一阵,斗笠客低着头朝他们走了过去,又停在了他们附近的一个小摊上。这处城镇是个普通人聚居的地方,因为离仙坊不远,偶尔能看见一两个修士,大多是修为不高的。他站在摊子前,在聆郎满目的头花和小钗子间仔细挑选。
摊主见他挑的都是女娃娃用的头饰,便笑着问他:“是买给女儿的吧。”
斗笠客答:“是,家中有个小女儿。”
他选了一对小鱼儿模样的头钗,并一对红色的小头花,付了钱,转身就要离开。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到了一个细嫩的声音喊道:“叔叔,你的东西掉了。”
斗笠客一回头,见到那女童拉着沈无辜朝他走来,手中拿着他方才故意掉下的钱袋子。女童怯怯的将钱袋子递给他,斗笠客伸手接过,很是温和的道了谢。
“多谢你了,小姑娘。”他在身上摸了摸,拿出自己方才买的一对红头花,递给了女童,“这个送给你吧,小姑娘,就当做谢礼。”
女童往沈无辜身后躲了躲,好似害羞,但斗笠客却见到她手中攥紧了红线,瞬间,沈无辜脖子上的红线勒紧,让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女童装出一副惊讶焦急的样子,哭喊道:“哥哥!哥哥你别吓我呀呜呜!”
斗笠客配合的语带担忧,上前关切道:“这孩子怎么了?”
他刚碰到沈无辜,就被他一把推开了,这孩子满脸痛楚之色,咬牙切齿的朝他吼道:“赶紧滚开!小爷不需要你帮忙!”那女童眼神一变,手中用力,顿时沈无辜就开不了口了。但他虽然开不了口,手还是在身前挥舞着要将靠近的斗笠客赶走。
那女童口中担忧的哭喊,手上动作越勒越紧,沈无辜很快就没了力气,垂下手,倒在地上满脸通红的抽搐着。斗笠客上前一把抱住他,对女童道:“走,我送你们去医馆找大夫。”
女童忙道:“我们家里有药的!叔叔你快跟我来!”
斗笠客毫无所觉一般,跟着女童走了。
沈无辜被斗笠客抱在怀里,明明难受的快要窒息,仍旧没有一点要屈服的意思。他看着斗笠客的眼神,活像在看个大傻子,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担忧。斗笠客被这小男孩看的心中一哂,心道,也不知是哪个傻孩子比较傻。
沈无辜不愧是瀛洲仙山的不服输小霸王,这种情况下也没放弃,一手用力去抓自己的脖子,艰难的挤出两个气音:“快……走……”
女童察觉到他不老实,手里的线又收紧了一些。斗笠客一手抱着沈无辜,一手按着他的脖子,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温声道:“不用怕,孩子,很快就会没事了。”
沈无辜差点就翻白眼了,觉得自己都暗示的这么清楚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异样,真是个傻到冒泡的大人。但是随即,他惊异的发现,脖子上那阵紧箍的窒息与灼痛消失了。而那抱着他的倒霉路人,在斗笠下露出半张脸,朝他笑了一下。
沈无辜:“……”
沈无辜也不傻,即刻明白过来这个不幸被女魔头看上的‘路人’,是一块‘铁板’,也不急着救他了,配合着继续做出窒息挣扎的模样。
但他这演戏的天分着实不怎么样,特意做出吐着舌头翻白眼的样子差点把斗笠客逗笑出声。
女童将他们引到了一条偏僻的街道,然后指向最里面一扇大门,“我家就在那里了。”她脚步轻快的推开门,拉着斗笠客的衣摆将他带了进去。
“吱呀”一声,暗红色的大门被关上了。
斗笠客一眼看到院中一棵老树上系着的红绳,笑道:“原来咒术媒介在这里。”
那女童正在惊异院中阵法为什么没有启动将男子困进去,突然听到这句话,心中惊疑不定的转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被迎面一道灵符卷住,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虽然是个邪修,修为却着实不高,只能算是个不足一提的小角色。斗笠客绕过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邪修,走向院中那棵树。若不是沈无辜脖子上那根咒术血线还有几分难缠,他也不必特地随她来这里一趟。
这根血线浸着不同寻常的血煞之气,不像是这位老太太的低级手笔,斗笠客原本以为这里还有其他同伙,可是检查一番后却发现,并没有,这里确实只有老太留下的痕迹,哦,还有两具尸体。
查探了一遍,斗笠客将院中老树上系着的血绳解了下来。这根血绳并不粗,是由好几根如同沈无辜脖子上的细血线缠绕在一起编成的,斗笠客翻看片刻,随手就将带着沈无辜血气的那根血线从一股绳里抽了出来,用一朵金色火焰烧成了灰。
与此同时,沈无辜脖子上那根血线,也消散了。沈无辜摸着自己脖子咳嗽了一声,从斗笠客怀中跳下来,冲向那奄奄一息邪修老太。
“喂!你敢装成小孩子骗我,还让爷爷跟你去害人,呸!你看你是想死!”
老太被沈小公子摇晃着,却顾不得他,只颤巍巍,畏惧的看着那在把玩一截红绳的斗笠客。这红线之咒是主人教给他们的,她用这咒术杀了十几个低阶修士,甚至有几个比她自己修为要高出不少,都没能逃过咒术之力,面前这人却简简单单的破了咒,他究竟是何来头?
“气死爷爷了!”沈小公子嘴里叫嚣的凶恶,但怒气冲冲的吼了一通后又不知道怎么办了,叉着腰在原地干瞪眼。
斗笠客将那截红线随手塞进了袖中,朝邪修走去。邪修老太以为他要问自己红线的来历,谁知他一句话未说,直接给了她一把火,将她烧成了一堆灰烬,她甚至没来得及求饶。
沈小公子愣愣的看着救了自己的好心路人一把火将人烧了,还有点没回过神。他这年纪,其实还没见识过杀人这档子事,眼前这一出发生的太快,快到他眨了两下眼睛,一个人就成了一堆灰。
斗笠客见他盯着地上的灰,袖子微微一抬,马上就有一阵风,将那堆骨灰吹散了。
随即,他用那双杀人的手,轻柔的抚了抚傻孩子的脑袋,“下次别再乱跑了,我送你回瀛洲仙山去。”
沈无辜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发呆了,跳起来就道:“我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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