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修仙界里的仙坊, 就是修士们长久聚居逐渐形成的坊市,这里头既有正经做生意的店, 自然也有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毕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也总有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黑街在仙坊中,就是这片‘阴影’。正常做生意的区域, 被周围的门派把持,而黑街区域,则由一位或者几位地头蛇瓜分, 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点经验的修士都知道这一点。
几乎每个坊市都有这样的黑街,白马山庄附近这个仙坊, 黑街势力就有几块,沈无辜小公子进的这条黑洞洞的路, 就属于其中一位的地盘。那位黑街人称‘瞎子’, 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据说早年还曾是个仙山弟子,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学了一身诡异术法,被逐出师门, 落在这处。
这‘瞎子’不爱闹事,也不爱别人打扰, 和周围喜欢抢劫越货的邻居们不同, 他不主动‘捕猎’, 但有入了他地盘的, 十有八、九会死在他手底下。
沈无辜小公子走着走着, 终于觉出不对劲了,他发现这条路好像走不完,走的他脚都开始痛了,也不见出路,转头一看,来路那点缥缈灯火都完全消失了,不管是往前看还是往后看,都是一片漆黑。沈少爷那颗敢孤身一人离家出走的天大狗胆终于缩小了点,适时的想起了小师叔‘人心险恶到处都有恶犬要咬人’的忠告。
缩了缩脖子,沈无辜站在原地,鼓着眼睛犹豫。正在这个时候,他见到远处出现了一点灯火。那点红光像是个大灯笼,慢慢的靠近了过来。
等走近了,沈无辜才发现那是一顶挂着红灯笼的轿子,抬着轿子的两个人跟假人似得,面无表情,连走路步伐都一模一样。沈无辜往后退了两步走到路边,没有求助的意思。但他虽然没有开口求助,那轿子里的主却很乐于助人的先开口问起来。
“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里的主人不欢迎外人,你一个人很危险的。小公子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先去我家歇歇脚?”那声音很是温柔,带着一股子蛊惑意味。
怪就怪沈无辜长着一张不作妖的时候很傻白的小脸,他听了这话露出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的小脸,“我看起来很好骗吗?一般说这种话的,肯定都是不怀好意,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娃娃?”
那轿子里的人哦了一声,“那你几岁了?”
沈无辜:“九岁。”
“哇哦,那还真是好大的年纪。”轿中人很是忧伤的叹了口气,“我难得想做点好事,帮人一把,没想到还被人误会了,真是伤心。”
他突的话音一转,“我这人最不喜欢别人将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所以我现在还非得带你走不可。”语罢,轿子里突然射出一块红绸,将路边的沈无辜给卷进了小轿。沈无辜没想到卑劣的大人竟然说话说着说着就能行凶掳人,完全没有防备,短促的啊了一声后就没了声息。
那顶红灯笼小轿又晃晃悠悠的被抬起来,几息间消失在了黑暗小道里。就在小轿消失后不久,风尘仆仆的斗笠客也来到了这小道。这黑暗小道似乎有点看人下菜碟,对着个小屁孩子就嚣张的将黑暗铺天盖地,但见了这斗笠客,却猝然间收起了黑暗,露出两旁荒凉的草地小路。
斗笠客扶了扶头上斗笠,周身充满了无害的气息,他道:“打扰了此间安宁,我一位小辈方才不小心误入此地,不知能否将他交于我带回?”
空无一人处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很客气,细细听去似乎还带了几分畏惧,“前辈见谅,那小娃现在不在瞎子这里了。”
“哦?”斗笠客轻轻应了一声。
他语气中不见怒气,但那不敢现身的瞎子却好似怕了,连忙说:“胭脂郎方才过来了一趟,他把那小娃带走了。”
斗笠客一听,好似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能折腾的孩子。”然后他向着声音来处微微一点头,随即消失不见了。
再说那沈无辜小公子,他还不知道有一位斗笠客跟在他身后要找他,他被那小轿带到了一座热闹的红色小楼里,又马不停蹄的被那个自称好心的家伙用红绸绑了个大红花,扔上了一座花台。
“这样的好货色可不多见了,要出价的各位赶紧啦~”花台一侧那个红妆艳抹的男子正是先前轿子里的胭脂郎,他掐着一把温柔似水的嗓音做着卖小孩儿的勾当,良心上没有一点不安。
花台底下坐着一堆看不见脸的‘妖魔鬼怪’,沈小公子望着那些好像想吃猪肉的垂涎目光,终于回过神来确定了自己就是那头待宰的‘猪’。这位暴脾气的小公子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要被人卖了,顿时出离愤怒,吼道:“放爷爷下来!否则爷爷打爆你的猪头!”
胭脂郎笑眯眯的走到他身前,捏着他的脸蛋对台下说:“瞧瞧今天这货多活泼,好这口的可别错过~”说完还嫌不够,又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在那具小身躯上摸了摸,“瞧瞧这鲜嫩的肉体~啧~真是让奴家看了都要把持不住啦~”
台下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接着就有人开始报起价来。
斗笠客一直追到了胭脂郎的红色小楼。他对这里不太熟悉,因此多花了些时间,走到小楼门口的时候,两位不知是男是女的娇客将他拦下,“公子,今天的货都卖完啦,明日再来吧。”
斗笠客目不斜视,也不与他们多说,分花拂柳的穿过了两个阻拦的娇客,等他一脚迈进小楼,那两个娇客已经成为了两座不能动的雕像,站在大门口摆了个迎宾的造型。
胭脂郎正坐在自己房间给脸上涂粉,刷墙似得涂了一层又一层。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此间黑街的主人,胭脂郎?”
胭脂郎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笑容道:“哎哟,公子怎么进了奴家的闺房,这是要做什么呢,奴家虽然做这一行,但自己可是不卖身的~”
斗笠客和善问道:“‘瞎子’说,你将一个误入他那里的孩子带回来了,孩子如今在何处?”
胭脂郎装傻道:“什么孩子?”
对面那斗笠客没说话,只静静站在那。胭脂郎感受到莫名的压力,背后忽然起了一层冷汗,说话也结巴起来:“这……不知公子说的是……”
斗笠客耐心的又问了一遍:“孩子在哪里?”
胭脂郎只感觉自己好似溺水一般,灵力和其他术法都无法动用了,冷汗涔涔下还是艰难的嘴硬道:“真……真没什么小孩啊……啊——”
最后那一声是个变了调的惨叫,胭脂郎两双腿都成了一蓬炸开的血雾。
就在这一片血色中,那位炸了他双腿的斗笠客平静的劝他:“死不承认也不会给你带来生机,只有照实说了,我才会留你一命,愿你好生珍惜性命。”
胭脂郎心里又惊又怕,这才晓得自己看走眼了,眼前这位周身不带一丝杀气的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他不敢再慢,生怕眼前这人一个不高兴,自己另一半身体也会炸成一片血花,也不管什么商人信誉和保密了,连忙给了个名字。
“是黑闫山庄庄主买走的!”
斗笠客闻言,还好声好气的朝他道了谢,“多谢。”然后就毫不犹豫的砖头离开了。胭脂郎一擦脑门上的汗,还没来得及查看一下自己双腿的伤势,就在房中炸成了一朵血色烟花,霎时死的透透的。
沈无辜是被个粗胖的中年男子买走的,他打扮不见多有钱,只是一张脸凶得很,一看就是能镇宅的主。沈无辜不怕他,张牙舞爪扯着嗓子喊了一路:“放开爷爷!否则爷爷打爆你的狗头!”
年纪小不擅长骂人,颠来倒去就会说这两句。那中年男子巍然不动,一直将他带回了黑闫山庄,还在挣扎的沈无辜突然瞧见了那院子里一位白衣翩翩,正在赏花的年轻男子,顿时忘记挣扎了,抽泣一声委屈的喊道:“小师叔!”
那男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将他从那粗壮男子身上抱了过来。
“知道怕了吗?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遇到坏人,你能解决吗?要不是这次闫兄配合将你带回,你想想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说罢,他又对那将沈无辜带回来的中年男子说:“闫兄,这回麻烦你了。”
那男子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个笑来,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金玉公子客气了,你帮我解决了白马山庄之祸,我都没能好好感谢你,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那沈无辜趴在自家小师叔怀里抽泣了两声,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嚯的直起身,怒瞪自己的小师叔,“不对!你是不是故意闹这出来吓唬我!”
金玉公子一哂,心道这小子对陌生人就好骗,在自己人面前倒是心眼多。心里想归想,他面上正色道:“小师叔是那种舍得让你吃苦的人吗?是无意间见到你出现在胭脂郎的小楼,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不想打草惊蛇让你遇险才会请闫兄充当买家将你买回来的。”
沈无辜半信半疑,“真的?你不是故意买通那个娘娘腔吓我,让我吃苦头的?”
金玉公子道:“那胭脂郎不是个好东西,我怎么会和他有交易,你想多了小无辜。”这句倒是真的,他只不过是特意出现的晚了点,想让这小霸王吃点苦头长长教训而已。
沈无辜吸了吸鼻子,终于决定暂时相信他,但还是勒着小师叔的脖子威胁道:“如果你骗我,那我就把你的小名‘金宝’告诉所有人!”
金玉公子:“……你这威胁从小用到现在,有没有考虑换一个?”
闫庄主:“……”我可还在呢两位。
站在一个屋檐上的斗笠客远远望着那边院中几人,见到沈无辜挂在那位金玉公子身上,一点事没有的大呼小叫,他低笑了一声,仿佛是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来时一样默默的离开了。
这孩子容貌与他娘亲年幼时极像,性子却不同,大概是遗传自父亲的。斗笠客停在仙坊一处圆塔尖上,侧头碰了碰背上被布包起来的一把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那剑说话。
“连小昭乐的孩子都已经会离家出走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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