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跟前除了儿子,就这两个庶出的女儿,王氏却没把凤嫣凤娣看在眼里,毕竟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隔层肚皮隔层山,名义上虽是母女,真格的还不如跟前的丫头婆子亲近呢,而春燕当初跟凤嫣的娘一起陪着自己嫁过来,老爷瞧上了风嫣娘,自己也没薄了春燕,选了柜上伶俐的伙计周勇,做主给她二人成了亲,后周勇熬上了掌柜,春燕也成了外头大厨房的管事。
夫妻两个一里一外没少捣腾东西,王氏只装聋作哑,当不知道,一个是净顾着儿子的病了,二一个,春燕再不好也是她的陪房丫头,真发落了,自己这张脸往哪儿摆,老爷跟前可不更说不上话了,也是念着过去的情份,给她留几分体面。
不想她却如此忘恩负义,老爷刚一去,她就带着头来闹着讨工钱,刚王氏在屋里听了个满耳,越听心里越讶异,平常没怎么注意这个庶出的女儿,只当跟凤嫣一样,不想倒看差了,原来是个如此有主意的。
琢磨这时候自己再不出来,可真说不过去了,好歹自己是嫡母,又是自己的陪房丫头,闹到这样若不说话,让这些下人怎么瞧呢,故此强撑着病体出来。
不想周婆子倒当成了救命菩萨,可她越这般太太脸上越不好看,王氏虽性子软,好歹是主母,能没几分火气吗,看见周婆子越发来气,脸一沉:“你还好意思求饶,你可真对得起我啊,二姑娘说的好,你是我跟前的丫头,遇上余家有难,便不帮着,至少也不能落井下石,你倒好,带着头来闹,真给你主子长脸,这会儿人赃物脏俱在,你才想起我这个主子来,不嫌晚了点吗,我若饶了你,如何对得住刚入土的老爷,对得住余家,余忠给二姑娘搬把椅子出来,站了大半天,回头累着姑娘,这奴才凭着二姑娘发落,莫顾念我,万事以余家为先。”
撂下话转身进屋了,周婆子脸如死灰,忽的想起什么,忙跪在凤娣跟前,咚咚磕了几个头:“二姑娘,二姑娘,您可饶了奴婢吧,便不看别的,看在老奴家里两个小子,您行行好,要真进了衙门,哪还有命,奴才丢了命没什么,可怜我那两个小子可成了没娘的孩儿了。”
凤娣挥挥手:“忠叔让其他人下去,我有话问她。”
周围的下人一听忙着散了,不过一会儿,热闹的东正院就剩下凤娣姐俩跟忠叔,还有周婆子,忠叔这才搬了把椅子出来。
凤娣却先让凤嫣,凤嫣忙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坐你的吧。”说着把她按在椅子上,凤娣这才没推辞,坐下看了眼下头的周婆子:“虽你做下这等趁机裹乱落井下石的事,好歹是太太跟前伺候过的丫头,便不念着这些年,也得念你服侍太太一场,只一样,你得老实交代,谁指使你过来闹着讨工钱的。”
余忠在一旁暗暗点头,心说,可不吗,若没人在后头指使,周婆子便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这么不要命的闹啊,她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为了她男人几个工钱,至于连老辈子的脸面都不要了吗,只这指使的人是谁,莫不是延寿堂。
延寿堂是去年从南省过来的药材商人,在冀州府新开的字号,外头来的生字号,自然比不得庆福堂百年老店,加上那个夏守财为人奸猾,做买卖不讲诚信,隔三差五以次充好,一来二去不出一年买卖都快干死了。
如今的延寿堂虽跟庆福堂同开在一条街上,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庆福堂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抓药的伙计忙的都恨不能手脚并用,延寿堂抓药的家伙什都快生锈了,心里不定早瞧着庆福堂眼热,赶上这乱的时候,落井下石除了夏守财还能是谁。
想着看向周婆子,周婆子先是吱吱呜呜不肯说,余忠刚要吓唬她两句,便听二姑娘道:“周大娘,我可给你机会了,你若护着你身后的人,那就对不住了,你别怨姑娘不给你留活路,你家里那两个小子,擎等着当没娘的孩儿吧。”
周婆子一听忙道:“我说,我说,是,是延寿堂的夏掌柜,前儿来寻了我家那口子,说庆福堂得罪了府衙大人,以后开不成了,这冀州府今后就是延寿堂的天下,应了我家那口子当延寿堂的掌柜,除了每年三十两银子的工钱,还有年赏,家里的四季的米面油粮也都包了,这才,这才……”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余忠脸都青了,指着她道:“不是老爷心慈,当年救下周勇,你男人早死在乱葬岗子,尸骨都让野狗吃的渣儿都不剩了,若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救他,你夫妻倒是绝配,一样的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做出这样背主的事儿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吗。”
周婆子忙又磕头:“二姑娘奴才可说实话了,您饶了我吧。”
凤娣点点头:“饶了你不是不成,把你男人叫来,今天你说的话,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你夫妻两个画了押,今儿的事儿,我就只当不知道。”
周婆子一听不免有些怕:“二姑娘……”凤娣摆摆手:“你放心,你两口子该去延寿堂还去,延寿堂给你男人多少工钱好处,我余家翻倍,只你得知道谁才是主子,赶明儿用着你两口子的时候,不许推脱,若推脱,咱们就归总在一块儿算算账,去把你男人叫来。”
余忠哼道:“不用叫,就在院外头听着信儿呢,周勇还不滚进来,想让二姑娘请你不成。”话音刚落,外头进来一个中年汉子,长得方头大耳一副忠厚相,谁能料到内里是这么个人,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
周勇显然比他婆娘聪明多了,估计知道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没用,进来就跪在地上,先认错,然后表忠心,说自己受了延寿堂夏守财的哄骗,以至于做下这等事,心里早悔的什么似的,今儿在家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做不得,故此忙寻来就是想劝他婆娘回去,不想却晚了……
一条舌头能翻出莲花来,死人都能让他说活了,凤娣真觉得这周勇是个人才,搁在现代,不是卖保险就是干传销,一准能熬成钻石级的,当药铺掌柜真屈才了,这样的人也不是不能用,得看怎么用,有利可图的时候,绝对一把好手,东家倒台的时候,头一个跑的也是他。
凤娣让忠叔拿了记录下周婆子口供的纸,让他两口子画押,周婆子倒痛快,到了周勇这儿,打了半天歪歪才勉勉强强的按了手印。
等他两口子出去,忠叔气道:“倒便宜这狼心狗肺的夫妻了,姑娘就该把她二人送到衙门里去。”
凤娣叹口气道:“一时说一时的话,若如今咱们庆福堂没封,就凭余家的字号,衙门里送两个下人算什么,俗话说,衙门口向难开,手里没钱你莫进来,衙门里说是父母官,可不都是两头吃的,如今余家的境况如何打得官司,岂不是雪上加霜,周勇身后可有个延寿堂呢。”
余忠真对这位二姑娘刮目相看了,真是那句话,乱世出英雄,以往在内宅也看不出真章,只当跟大姑娘一样,绣花做针线,跟丫头们玩笑玩笑,将来寻个门当户对的婆家嫁了,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如今看来,倒是尊真佛,不是余家出了事儿,还真显不出来吗。
说来也奇怪,二姑娘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前头瞧着又是个懦弱好欺的性子,怎么如此明白外头的事儿呢,衙门里的官儿可不都如此,上哪儿寻给百姓做主的青天老爷呢,都指望着任上捞足了血本,跑更高更肥的官儿呢,都说如今的万岁爷是圣君,可这天高皇帝远,圣君一手可也胡噜不来啊。
做买卖图的不就是一个和字,虽说破财免灾,如今的余家,却也没什么财可破了,可就算二姑娘是尊真佛,身份摆在那儿,虽是余府的小姐,到底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她娘虽死了早,却是个戏子,若让她掌了家,太太如何能应。
自己虽说的上话,说下大天来也不过是个管家,这事儿还得太太点头才成,若让太太点头却不易了,太太纵然性子软,干系到余家的掌家大权,如何肯放手让给二姑娘。
再说,二姑娘再能毕竟是个姑娘,府里的事管管还说的过去,却余家真正坎儿可在外头,庆福堂还封着呢,比起府里的内务,这才是头一等要紧的事,这左不行右不是,可真能难死人啊。
那天在灵堂,凤娣还不知自己何去何从,今天却忽然想通了,这里不是现代,能独善其身的过活,说白了,在这里没有家族做依靠,作为女人的结果,只能是望得见的悲惨,只有家族强了,有了依仗靠山,才有可能过上安生的日子,既然都穿越了,又遇上这样的事儿,总的往好的方向努力,不然怎么办,又不能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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