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八爷和十一爷,真是!
以为人家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尤氏皱了眉头,筷子搁在碗边,问:“禧王妃是怎么了?”
十一爷像是焦急的,愁眉苦脸地说:“我十嫂前段日子身体不知怎的不好了,找过大夫,吃了约一个月的药,昨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吐血了。”
吐血?
尤氏深知吐血的厉害,才知道这十一爷想大惊小怪吓唬人,也不会拿十王妃吐血的事来说。
“怎么会弄到吐血呢?”尤氏的叹息声在小花厅里徘徊。
与十爷不熟,十爷府上可以说,从没有去过,只是在公众场合遇见过禧王妃一两次面。对十爷这个媳妇,尤氏对其的印象只能停留在皇上太后皇后评价这个儿媳妇的几句话说,比如说贤淑良德,恭顺敬孝,这样的好儿媳类似的话。这些话,等于打官腔,也不知道皇宫里的长辈们对这个儿媳妇究竟有没有关心过。
话要说到,这个十爷,十皇子朱禧,前头有个哥哥,是老四,结果,这个四哥很早的时候,好像是在宫里玩耍时溺水不幸死了,那会儿,万历爷未登基呢。朱禧是生母庄妃的第二个儿子,他底下,还有一个小弟弟,十六爷,年纪还小,才八九岁大,住在宫里。
朱禧从皇宫搬出去,自立门户,娶媳妇,才都是年头的事。
短短半年,这个十媳妇就不行了?
不要说尤氏吃惊,论做任何人听见都会很吃惊。给皇子找个媳妇,那都是精挑细选的,无论样貌、才华、身体各方面都要经过重重考核以及筛选,因为这些女子身上都担负着给皇室血脉开枝散叶的重大任务。所以,李敏之前是个病痨鬼的时候,说是与三皇子朱璃有婚约,不要说静妃不答应,皇帝和太后那一关肯定也不可能答应的。
“这——”尤氏一只手按在大理石桌面上,来显示自己内心里的惊讶。
十一爷朱琪伸出去的手再拉了拉朱理:“走吧,去看看十哥,你我本来是一家。十哥以前,不是和你们兄弟俩一块玩过吗?你哥还教过我十哥拉弓。当然,一比射,你朱理又让我十哥气歪了嘴。但是,你不是不知道我十哥那个性情,心里头是软的。”
十皇子朱禧,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所以,在皇宫里的时候,难免得罪不少人。说是心直口快,这个词可能用的还不太准确。准确点来说。庄妃教儿子教了一半,朱禧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于是憋在肚子里,闷在心头上,可表情掌控不住,什么心情,想说什么话,都写在自己脸上了,哪怕他都不说。
这样的性情,其实比十一爷那张贱嘴干脆说出来更糟糕。谁看到十爷那张臭脸哪个心情能好,偏偏问的话,朱禧一句话都不说,都是听从庄妃的教导沉默是金。搞到最后,人人都怕了这个十爷。这也是为什么九爷都没有娶媳妇呢,只在府里先收了个妾。一伙人急急忙忙,却赶紧先给十爷找媳妇了。万历爷和众人想的都是,等十爷娶了媳妇,这个老十应该懂得怎么做人了,毕竟男人成家立业了会变得不一样。
可见,连万历爷都怕了这个儿子。
李敏在旁边听着十一爷一五一十地说,只知道一点,这样的人,娶的媳妇会是什么样。人家都说夫妻相处久了会有夫妻相。人的影响是相互渗透的,何况是日日相处的夫妻。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这个十爷,因为身为皇子却在皇宫里不得志,干脆娶了媳妇以后从此窝在自己的王爷府里了。
人无论生什么病,心病好,身病也好,都与自己周围的环境有莫大的关系。这个环境,小范畴地讲指居住的环境,大范围来说,人际关系直接影响到心病。所以中医才说万病皆由心生。
朱理再次甩开了朱琪的手,挑起英武的眉梢,几分嘲讽挂在嘴角上:“我说,你是想替禧王妃找我大嫂给人看病你直说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的?”
尤氏听到这话,一个锐利的眼神扫到小儿子头上。
朱理年纪尚幼,有些事哪怕看的出来,心直口快也就说出来了。
李敏都感觉得到,都说十一爷那张嘴巴贱,可是,人家十一爷不该说的事反倒真的是捂到严严实实的,不像朱理的性情被一激真的说了出来。难怪了尤氏对小儿子这个耿直的性格心怀忧虑。
“理儿。”
尤氏一句声,朱理马上知道自己错了,由此白皙的脸更是涨了一丝怒红,怒火熊熊地冲朱琪吼:“你诓我,你给我设套!”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了。”朱琪试图伸手拍他肩头安抚他,“我哪敢这样做。你小理王爷一鞭子能让我半个月都起不了床。我这只是实话实说我十哥府上的事。”
尤氏终于忍耐不住插上了嘴:“十一爷,都是一家人,都实话实说吧。你带理儿去了十爷府上,不是到最终,还得让理儿派人请他大嫂过去。”
“靖王妃?”朱琪像是惊异。
尤氏起身,目光咄咄两道射到朱琪脸上:“不行。我儿媳妇,他理儿的大嫂,是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怎么可以经常拎着药箱上人家家里给人看病。宫里皇上和太后的圣旨,那是毫无办法的事,另当别论。让八爷打消这个念头吧。倘若三大药堂的大夫都看不好禧王妃的病,十爷又不好向太后开这个口的话,由我入宫去向太后说,让太后让太医院的御医过去十爷府上一趟。”
这话算是将了朱琪一军。
朱琪咧咧嘴角,像是惨笑了下:“靖王妃,请御医,不用靖王妃说,莫非我十哥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有事?十哥哪怕没有这个本事去请到御医过来,难道我们这些做兄弟的,都能袖手旁观?宫里太后皇上或许不知情,可是,我十哥的母妃庄妃娘娘能不挂心自己儿子王府上的事?”
这些,尤氏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想借太后压一下朱琪。结果,没有压住。
朱琪拱手:“如果靖王妃执意不让敏姑娘过去我十哥府上看一看病人就算了,我和八哥也不想为难到拿皇上的圣旨来让人就范,本就是一家人,弄到公文出台让人做事儿,这不是让人心寒吗?”
所以说,人家不是风风火火什么都没有想过就跑过来叫人的,是都盘算好了,择了时机再过来的。
李敏走上前,对婆婆说:“母亲,我随十一爷到十爷府上一趟,可能也就一两柱香时间,母亲不用太过挂心。犹如十一爷说的,都是一家人。”
尤氏心头挂的是,这儿媳妇天天拎药箱到人家家里给人看病跑腿,不是委屈了吗?李敏自己不觉得委屈,因为她穿来之前,已经是一名给人看病的大夫了。再说了,当大夫哪会委屈了,人家有病不得求着你,治好了人家的病人家不得对你感恩戴德。大夫这个行当,本来就是个受人尊敬的行业。
李敏当然也知道婆婆心里头所想的,说:“母亲倘若是担心禧王妃的话,反正母亲终究也是要去看看禧王妃的,与儿媳一块坐车过去,如何?”
尤氏心底里一琢磨,儿媳妇这话没有错。都说十爷这媳妇病了有一个月长久了,自己都不闻不问的。之前自己不知情是一回事,既然现在知情了,而且十爷媳妇病的还蛮重,自己肯定是要去看看的。即便见不到病人,坐在那里问候一下病人家属也是必要的。
谁让护国公府与皇上一家是一个祖宗。自己两个儿子小时候,也都少不了和皇子们在一块称兄道弟。
就此,尤氏让人准备了大马车。朱理和朱琪骑着马在马车前后护驾,尤氏和李敏坐在马车上,一行人匆匆赶往十皇子府。
十皇子府里头已经是一团乱了。
只见门口有人拿着张板凳,好像是要更换门前灯笼的样子。这莫非是要给病人准备后事了吗?
尤氏的心头抓成了拳头,七上八下的,不经意时那手指在李敏的手背上抓了一把。
小的说,尤氏是怕儿媳妇这进去给人看病不是时候,病人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会不会赖上李敏说是李敏治死的。大的来说。十爷府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好好的媳妇娶不到半年就死了。这还得了。说到外面去,岂不都说十爷是克妻命了。到时候,皇宫里肯定没有一个高兴的。
想那景阳宫里的事未完,这会儿十爷府上马上发生这样的事,太后娘娘不得又挂上心了。
尤氏这样想真是没错的。他们的马车刚停,迎头一辆大马车从东边来。太后也是突然得到十爷府上的报信,不知道是不是庄妃到太后那里哭过,太后立马下了急令,让太医院赶紧派人过来。
来的御医,正是那日李敏在太医院遇见过的刘御医。
这刘御医也够倒霉的,上次齐常在死的时候,是他替了王兆雄收拾了这个烂摊子。王兆雄今日又称有事调休在家了。
晦气!晦气!刘御医拎着药箱下了马车时,迎面看见了李敏和尤氏,心头连念两声,很不爽快。
拂了膝盖头,刘御医对在大门前遇到的几个主子打了个揖:“臣参见十一爷,理王爷,靖王妃,隶王妃。”
既然太后都让太医院派御医过来了,尤氏打定了主意让太后的尖兵在前面给李敏探路,说:“刘御医快请起。理儿,十一爷,还不快给刘御医带路。”
刘御医眸子里闪过的一抹晦色,想必是恼火的很。明明面前已经有了个医术听说比他高明的,居然让他先去当替死鬼。
十一爷让人打开大门,刘御医低头,戴着自己那顶官帽,小心翼翼地尾随十爷府上的人,进了门里。
尤氏见着刘御医消失在了门口,仿佛安了心,对儿子儿媳妇说:“我们走吧。”
李敏跟随婆婆,走进了十爷府里。
十皇子府,听说以前是前朝一个宦官家的府第,万历爷将其赐给了儿子,重新修整,修整约一年后,十爷和媳妇住了进来。
这个宦官家里应该是被抄之前家底很不错,进了门里,李敏发现,府中的石板路,全都是由大理石修葺过的痕迹。
院内凉亭小院,鱼池假山,样样不缺。是个闲情逸致的好地方。说起来,万历爷并没有亏待这个儿子。可能是念着这个儿子虽然总摆着一张臭脸,好歹,让他这个做皇帝的父亲,心里头从来不需要操心过。
往里走,未走到府里的后院,只听见一阵哭声从后面传来。
尤氏听带路的人说,才知道禧王妃的母亲听闻女儿消息已经从自己家里赶过来了。
十爷的媳妇,禧王妃,父亲是鸿胪寺的官员,官位不高只是个六品官。因此,知道女儿出事以后,禧王妃的母亲曹氏基本已经觉得无望了。
虽然说,能嫁给皇家的皇子很风光。可是谁不知道,嫁皇子有高有低,要是能嫁到三爷或是八爷府上,哪怕是七爷九爷府上都不差,因为外界都知道这些皇子做事比较可靠。可十爷的名声,其实比李敏之前的病痨鬼称号好不了多少。
都知道十爷是个不靠谱的皇子。做事样样不成,而且晦气,到哪儿都惹人厌。
要是禧王妃娘家有点势力,还能帮自己女儿撑一撑腰,但是,想十爷在宫里是什么人,宫里能给十爷指个多好的对象基本不可能。所以,宫里才会对刚嫁给十爷不久的禧王妃诸多夸誉,说其样样好。
禧王妃是好,好在跟了十爷以后,基本一样是窝在十爷府里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事当然也就惹不出来。皇宫里,皇上和太后都认为,只要不惹祸不添乱的女人,已经是最好的女人。禧王妃这点颇得圣心。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好人短命的缘故。年纪轻轻的禧王妃,嫁了不到半年,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
曹氏只是在女儿床前哭着,看到对面坐着的女婿,十爷那一头愁眉苦脸闷声不说话像棺材的神情,真想一头撞过去干脆和十爷抱着全家一块死算了。
真真是十爷那张晦气的脸,到老婆快要死了都还能无能为力的脸,让人怎么看能不想死。
门外进来小厮报告,说太后派人过来看禧王妃了。
曹氏的绣帕在脸上胡乱一抹,连福下身去代替女儿向太后感恩戴德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事应该早做的,为什么拖到现在呢?为什么?!
曹氏现在只想抓住十爷的领子狠狠像甩沙包一样扔出去。
十爷坐在板凳上,一样像死了一样。在昨晚上看见媳妇吐出那口鲜血时,他眼前一片漆黑,全黑了。
做男人做到他这个份上,还说是自己是贵为皇子的身份,说出去谁相信!
窝囊,窝囊。看了一个月的病,每个大夫说的病因都不同,到现在,都还是不知道病人是怎么回事时,病人已经快死了。
一个能干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媳妇眼睁睁死掉的,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十爷抱住头,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八爷来了。”
八爷!
朱济带着刘御医走了进来,身上还是那身洁净的银绸鼠褂,腰系玉带,威风凛凛,飘逸俊流。
曹氏看见朱济的那一刻,和看着自己女婿十爷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她仿佛看到了乌云里露出的太阳公公,马上朝朱济两个膝盖一屈,跪了下去:“八爷——”
两串泪珠直流,不似刚才看着十爷那样哭着都哭不出来只能梗在喉咙里无处发泄,说到最终,就是因为对于这个女婿已经失望至极。
朱济连忙弯下腰,把曹氏扶起来,轻声有力地说:“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儿,老十不是在这吗?”
要是十爷可靠的话,她曹氏需要在这里跪?
朱济见曹氏一张别扭的脸,眉间微簇,说:“老十不是一个人,一帮兄弟全在这儿,不会看着他们嫂子弟媳置之不理的。太后不是也马上让了御医过来吗?”
一句话,终将曹氏暂时安下了心。
“禧王妃是皇家的媳妇,是我弟媳,是太后的孙媳妇。”朱济说的这串话,不止说给曹氏听,是说给这屋子里屋子外所有能听见的人听,说给这府上所有人听明白了。
刘御医额头冒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子。
棘手!
来的路上他才打听过了。私底下,十爷不是到太医院里请过太医,但是,可能太医院里的大夫们,大都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怕强凌弱。
看十爷府上没有什么好处捞,大家想着少治一个病人少一点麻烦事,干脆都算了。
十爷是真心为自己媳妇的事着急,寻遍了京师里的三大药堂,找了不少像杨洛宁这样的神医过来查看,结果,到现在禧王妃的病因,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
也就是说,禧王妃的病,与景阳宫淑妃娘娘的病一样,属于杂症。杂症,多为疑难病,难治难断。
刘御医定了定神,上前走近到病人躺的床边。
禧王妃躺在纱帐里。她身边的丫鬟抓她一只手腕出来给大夫查脉。同时,另一个丫鬟,将禧王妃昨晚吐出来在帕子上的血迹,给刘御医查看。
刘御医仔细研究病人昨晚上吐出来的血。
十一爷身旁的福子,静悄悄地迈过门槛,凑近到八爷耳边,轻声说:“十一爷说,人都带到了。”
朱济闻言,眉梢微扬,深壑的眸子里闪过的两道光,掠过屋里每个人的面孔,再看到十爷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时,对福子说:“你在这儿看着十爷。十爷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惟你是问。”
“是,奴才明白。”福子说。
朱济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刘御医吸引过去时,转身悄无声息出了门。
李敏与自己婆婆、小叔、十一爷,都坐在十爷府上招待客人的大堂里。没过多久,听到消息的人,都陆续派人来到十爷府上询问情况了。
皇宫里,除了太后,皇后、万历爷,以及静妃等,都派人过来询问。
皇后使来的人说:“得知禧王妃突然大病,皇后娘娘忧心不已,已经下令春秀宫上下为禧王妃戒斋三日,只等禧王妃转危为安为止。”
禧王妃的父亲张大人在场,连忙感恩戴德地叩谢皇宫里皇上太后皇后等人如此关心自己女儿。
万历爷派来的公公比较实在,对张大人说:“皇上说了,看不好禧王妃的病,自己提着脑袋回皇宫里见皇上。”
张大人马上泪流满面,不知是该伤心还是喜极而泣。
这些话,这种场面,让尤氏和李敏等人看了,都一阵无语。李敏能听见身边自己婆婆嘴里忍不住念叨:马后炮。
这些事都早该做了。亡羊补牢于事无补。如今,皇宫里做这些事,只不过是让事情变的好看一些,以免传出皇上对自己儿子儿媳妇都不理不睬的。
众人在大堂里焦心地等着。尤氏本想开口安慰几句病人的家属,想想,还是算了,自己与十爷府上不亲,病人的家属她之前一个都没有见过,更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去凑热闹,人家不还得想着她是图啥了。
朱济从左前门走了进来,双手背负,温雅的眉宇之间几分沉思。
朱琪见到他,先跳起来叫:“八哥。”
尤氏带李敏、儿子都站了起来迎接。张大人已经和曹氏一样,冲朱济跪了下去:“臣叩见八皇子。”
“起身吧,张大人。”朱济说,目光越过张大人、尤氏等人,直直地落在李敏脸上。
李敏一眯眼,发现这位八皇子此刻的目光,是她前所未见的。
十九爷中毒的时候,也不见这个八皇子如此忧心忡忡的神色。
“隶王妃,本王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朱济此话一出,尤氏和朱理立马皱了眉头。朱济转身向尤氏解释:“请靖王妃谅解,本王只是想和隶王妃就医理商议几句。只是这事儿涉及宫里病人的隐私,不好当众说。”
这是拿十九爷当幌子。
尤氏推拒不了,再听朱济提,只是在隔壁屋里对话,十一爷也在时,尤氏勉强点了头。
婆婆都点了头,李敏也正好心里有个疑问探问这个高深莫测的八皇子,随朱济走到了隔壁屋内。
朱琪关上门,帮他们守在门口。
朱济进了屋里,对着墙角处,眼睛直直地看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敏开口:“八爷有话就说吧。虽然臣妾知道,八爷上回在长春宫时,已经是心里隐约有了些答案。”
“隶王妃为人爽快,据闻当初我三哥上门向三小姐提亲时,隶王妃当众将举世名玉凌波烟云摔了。当时本王就在想,这女子是何等女子,怎能如此果断爽快拒绝了我三哥?”朱济转回身来,冲她嘴角微勾,一抹云雾似的微笑挂在了他眉眼边上。
“八爷,八爷今不是与臣妾讨论医理的吗?”李敏闻风不动。
朱济眸子微眯了下,像是露出一丝无可奈何:“难得我俩可以单独谈两句话——”
“那也没有必要去谈那个煞风景的。莫非,八爷在为三爷说话?三爷心慕三小姐已久,能与心中佳人结为夫妻,人生完美。八爷为三爷担的这个心,有无征求过三爷本人的意见?”
李敏这段话出来,连守在门口的朱琪都乐了,笑不可止,抱着肚子忍着笑说:“八哥,你说不过她的,我都说不过她。”
“哎——”长叹声的朱济,眼角堆积的笑意却是益发浓烈,玉白的手指是在身旁那盆室内蝴蝶兰上轻轻摘取下一片叶子,说,“隶王妃其实并没有误解。我三哥那个人,让他亲口说一句自己后悔了,等于是让他自己砍了自己的头。手足情深,我为三哥惋惜,不过如此云云。实际上,隶王妃心里清楚,此刻,她若帮我十哥一把,或许,真是与我三哥,永远势不两立了。”
李敏犀利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头上。这两个人,其实内心里什么都清楚的,不然,不会在长春宫里守株待兔,不会带她去景阳宫,不会,在十爷府上出事时,要十一爷带她过来。
“倘若,八爷心里头早已有了答案,如此延误病人的病情,八爷心里难道不会觉得愧对兄弟?”
十一爷朱琪被她这话一激,跳了起来:“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八哥,老十早就——不止他媳妇——”
“行了。”朱济立马止住朱琪的话声。
朱琪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闭上嘴坐下来,对李敏射过去不满的眼神,与小孩子一模一样。
李敏沉声静气:“无论怎样,要看了病人,没有看之前是不能定论的。”
刘御医摸着禧王妃的脉。十爷和曹氏一块站在他后面垫足。
“如何,刘御医?”十爷喉咙里滚了下口水,问。
刘御医松开手指,转身,说:“十爷,王妃这个病,太久了。”
“太久了?”十爷喘了喘气说,“我之前请了不少大夫过来看过,都说,王妃这个病,是给郁的。可怎么会郁到出血了?”
“郁则不通,不通则郁。这都没错。”刘御医道,“之前的大夫给王妃开的药,臣猜测,应是活血化淤的药物,这本都是没错的。也或许是疏肝解郁的药,也是没错的。”
“那怎么会吐血呢?”十爷连声质问。
刘御医只得先等他歇了气,再敢继续说:“活血化淤的药物,说明王妃是体内有瘀,行了血气,淤血排出这本来不是问题,问题是——”
“是?”十爷和曹氏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太久了。”刘御医道,“臣如今也不太清楚之前王妃究竟遇上什么事,得到这个病,如今这个血瘀用方子一排,王妃身子本来比较虚,全泄了。”
“什么泄?”
“阳气泄了。”
曹氏眼前一黑,几乎直直倒了下去。两旁的人急喊着,一群婆子丫鬟全跑上前去扶她。
阳气泄,岂不是说这人快没救了。是谁都知道人活在这世上都是靠一口阳气。
“庸医!全是庸医!我这就取剑把他们全杀了。”朱禧两只眼睛通红充满血丝,小厮管家全上去死死拉住他。
“十弟!”
门口的一声。
曹氏睁开眼,原先还以为是八皇子朱济,刚想再次跪下求朱济救人,那毕竟是自己女儿。却是睁开眼睛瞧清楚门口站着的面孔时,两眼乌黑,又要晕了过去。
哪个不来,为什么是人称一样晦气的三爷来了。
三爷眼睛不好,尤其这段时间眼睛都不好。一个自己都有病的人,何必人家快要死的时候跑过来?难道不知道阎罗王收命有这个说法叫一命抵一命。
朱璃带着马维大步迈过门槛,他那一袭青袍被风一刮,猎猎声响。
朱禧看着不是自己八哥等比较亲密的兄弟,却是这个与自己平常都没有说上几句话的三哥进来,眼神一愣,眸子里突然升起一股冷漠:“你怎么来了?”
“你媳妇都这么大的事儿,太子都要过来,我能不来吗?”朱璃精准的视线对准了刘御医。
刘御医袖管擦着额头的汗,跪下道:“三爷。”
“皇上的旨意没有到太医院吗?谁不能治好禧王妃,谁自己提着脑袋去见皇上。”朱璃冷冷淡淡的声音说。
刘御医嘴角挂上一抹苦笑:他又不是神,只是位大夫。
听到这话,第一个不高兴的人却是朱禧。朱禧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三哥,皇上的话用得着你亲自来传吗?”
朱璃簇了簇眉头。马维忍不住开口:“十爷,三爷真的是担心你才过来的。”
“三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平常都没有说上两句话的人,突然大驾光临,怎么能让人不受宠若惊?三哥不要怪我,不说三哥,太子殿下其实也不用来。我媳妇的病,早之前,都已经报过太子那儿了。太子这会儿赶来,和不来有什么区别?”
朱璃心头一惊。他真不知道这事儿。原来朱禧之前自己去请御医请不到,怕朱济等其他兄弟出马也无济于事。再说媳妇这病他也不想自己母亲庄妃知道。怕庄妃刁难。结果,朱禧书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太子宫,希望太子能帮他这个忙。
等了快几日时间了,太子都没有回话。
现在刘御医一说太久意思即太迟了,是他窝囊,没有能及时帮媳妇请到大夫。什么手足情深,全是骗人的。太子都做什么去了?平常都不麻烦太子,等最需要太子的时候,太子连回他个口信都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直说不行吗?
眼看朱禧一脸的怨气,朱璃则更是皱紧了眉头。太子这是怎么回事?请个太医给弟媳看个病,拒绝这种小事,不像是太子的作风。是不是这其中哪个程序出了问题。朱璃心里稍微琢磨,刚想对老十说等会儿自己回头问问太子,会给老十个交代。
那头,躺在床上的禧王妃忽然一口血从喉咙里又吐了出来。一群人慌忙上前急救。刘御医取出针具,想用针给禧王妃止血。
屋里都乱了。
尤氏在大堂坐了会儿,见隔壁的屋门打开,李敏先走了出来,于是起身,一双询问的目光看向儿媳妇。
李敏没有说话,看着从十爷房里跑出来的小厮,一路气喘如牛,脚下生风冲了进来,见到她喊:“隶王妃,我们十爷求你救人!”
一句话语无伦次,是府里上上下下都乱了。
由于刚与朱济在房子里达成协议,李敏决定出这个手,跟随小厮走。尤氏看了看张大人,坐了下来,示意随她们来的方嬷嬷跟去查探。
李敏走进到禧王妃屋子里时,见里面的人犹如被一棒打乱了的麻雀群,都像无头苍蝇似地在房间里四处乱串着。她快步穿过动乱的人群中间,直走到病人床前。
纱帐不知被什么人扯烂了,露出了病人那张病颜。禧王妃脸色如纸,白的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李敏上前一摸她手,冰凉的,阳气外泄,好在,凉归凉,没有汗出来,要是连汗都如潮水一样涌出来,这人,可就真的完了,因为连气孔都锁不住了。
“念夏。”李敏喊了声。
念夏这个机灵鬼,看着方嬷嬷跟来时一并跑了过来。听见李敏一叫,知道她要什么。李敏当初,病的要死的时候,可是连那只宝贝都不舍得多吃一点,都藏到自己枕头下面。
现在,要为了另外一个人把宝贝拿了出来。
念夏撅着嘴角,小心地拿出怀里的布包,一层层脱开后,露出里面的人参片。
李敏可没有她不舍得,手指抓起布包里最大的那片人参,掰开禧王妃的唇,将人参片压在了病人舌头上,合上病人的嘴。眼角,扫到念夏还在嘟唇叹息她对别人舍得对自己不舍得,李敏对小丫鬟说:“这些话回去再说。先问人厨房在哪儿,四物汤你知道。”
“是,奴婢记得小姐说的,当归、川穹、白芍、熟干地黄。”
“四物汤你现在让人去煎,煎完也要半个时辰了。这样,救急的话,先煲个人参汤,赶紧去。”
那些屋子里,本来还像无头苍蝇盘转的人,忽然都停了下来。刚才李敏与念夏几句话,简明概要,像是一束阳光射进了这个窗户紧紧被什么遮住的房间里。
曹氏睁了眼,看到了李敏,因为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哑了声音问:“这是谁?”
十爷说是去请李敏过来,也是在急乱之中听到福子说府里还有个神医,是八哥让人请来的。其实,他并没有见过李敏。
刘御医被那群人挤到是快靠到墙上去了。刚才,他想取针帮禧王妃止血。结果,一群婆子,说他是男人不能给禧王妃用针,一块把他冲撞了出去。他帽子歪了,袖口被扯烂了,好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朱璃倒是在李敏进屋的时候,视线已经移到她身上去了,只是没有跟过去。他眼睛忽然间又是哪里不太好,视线有些模糊,不敢乱动,才按住了马维的肩头,勉强站在原地,掩饰自己的眼疾。
朦胧之中,只见她那身朴素的青衫,像是一阵吹绿湖畔的春风,掠过他的鼻尖,是一道沁入心脾的药味儿。
这味儿,闻着,竟是让他觉得哪儿熟悉了?
眼睛一睁,似是分明了不少。
“她是护国公府隶王的妃子。”见有些不明的人想上去抓李敏,朱璃沉声,喝道,“还不都退下去。”
围在李敏四周的人停止了动作,均显得惊疑不定的。
十爷第一个清醒了过来,跟着喝一声:“退下。”
那只手都抓在李敏手臂上要把李敏身上抓出个坑的婆子,只得呐呐地缩回了手。李敏锐利的目光扫及四周几张人脸,当然,也没有忘记那个藏在窗外没有现身的八皇子朱济。
“隶王妃,嫂子!”十爷的声音里饱含了一股水色,沙哑地走到李敏面前。
“十爷。”李敏转过身,说,“臣妾等会儿给王妃开个方子。王妃此时最需要静养,不需要太多的人在屋内,这对病人不好。”
听到她这句话,十爷立马让人都退了出去。原先那群服侍在屋里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动作。
李敏加上一句:“屋里只留一两个人,最好是病人的亲人。”
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能救他媳妇的命。十爷无需多想,让无关的人都退下去。最终,只有曹氏和禧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留了下来。
其余的人全部退出来之后,都到了隔壁花厅。
十爷依旧坐立不安。李敏则坐在了椅子里,吃了口茶,刚赶的急,一身汗。刘御医一样满身是汗,坐都不敢坐,站在那儿,一个不留意,他要提着脑袋去见万历爷了。
由于李敏一句话都不说,这都把屋里的人都急成了什么样。
马维站在朱璃身后,扫过李敏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心口里啧啧称奇:她怎能淡定成这样?
现在是连万历爷都紧张禧王妃的病,她真要是没能把禧王妃救活了,任是护国公府又怎么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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