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大善人徐老爷实在很会做人。在楚之晏出来宣布徐夫人没事后,他立刻喜气洋洋的打赏上上下下所有人。
那四个被请来结果又被赶出来的颇有微词的稳婆,他也封了厚厚的封红。几个稳婆也高高兴兴起来,恭喜的好话一筐一筐不带重样的。
苏宛瞧着满院子开心的笑脸,也忍不住跟着咧嘴傻笑。
徐老爷走过来,塞给她一个厚厚的封红与两个红鸡蛋,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高兴地像个小孩子似的,“来,小苏啊,今天真是多亏了你和先生,吃两个鸡蛋,沾沾咱们家的喜气。”
苏宛忙笑着道过谢,这才接过来,由衷道:“徐老爷不用谢我,夫人和小少爷能平平安安,其实多亏了徐老爷您。”
徐老爷被赞的懵了下,“我?”
他除了着急,好像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啊,这个小苏说这样的话,确定不是拿他取笑的?
苏宛肯定的点头,“若非紧急关头徐老爷肯信任楚先生,将夫人与小少爷的性命交托于先生,只怕……寻常人听说剖腹取子,无不吓得面无人色,说不定还要疑心先生想要害人,哪里肯同意先生这样做。若徐老爷方才犹豫了,拒绝了,夫人和小少爷俱都很危险。所以我说,多亏了徐老爷您开明。”
徐老爷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嗐,不瞒小苏,其实刚才我都被先生那剖腹取子的提议吓傻了,脑子嗡嗡嗡的一直响,只是觉得先生是可信的,迷迷糊糊就答应了。先生进去后,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可没有片刻安生的,幸好幸好……”
苏宛真切的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庆幸,“徐老爷与徐夫人一生为善,福泽后人,小少爷定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谢谢你啊。”徐老爷高兴地笑道,“对了,小苏是先生新收的徒弟么,以前没见过你呢。”
苏宛正要摇头,洗好手的楚之晏踱步过来,“没错,小苏是我新收的徒弟,只是没什么慧根,只能跟着打打下手。”
得,这又变成他徒弟了。苏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看一眼楚之晏,立刻明白了他这样说的用意——她是女孩儿没错,可却是作为一个男人进去的。楚之晏是大夫,这还好说,她又不是大夫,又是个“男子”,跟着进了产房,也许现在还没什么,保不准以后别人会说些什么,以及徐老爷会不会心无芥蒂啊。
苏宛想到这一层,也就乖乖地接受了楚之晏的没什么慧根只能打打下手的新出炉的笨徒弟身份了。
徐老爷立刻就为苏宛说话了:“小苏瞧上去很是机灵呢,恭喜先生得了这样好的徒弟。对了,雅雯醒过来了吗?”
徐老爷对自己妻子的爱重,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情急时当着众人称呼妻子的闺名,如今手术都结束了,他唤的依然是最亲切的闺名,两人感情深厚可见一斑。
“她耗损严重,可能会睡到晚间去,你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楚之晏淡淡道,“该注意的我都跟你家仆人说了,有不懂的就问她。”
徐老爷又不住的道了谢,这才一溜烟往产房里跑去。
楚之晏瞧着他跑的飞快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这老小子腿脚倒是利索。”
见苏宛正盯着自己手上的红鸡蛋发呆,便打趣道:“想吃鸡蛋得先剥蛋壳,难不成你这样看着看着鸡蛋就自己光溜溜的到你嘴里去了?”
苏宛抬头看他,忽然郑重的开口道:“楚之晏,我跟你学医吧!”
楚之晏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毫不掩饰他的疑惑:“我记得原本我是如此提议过的,但你拒绝了。”
“我那会儿没想清楚。”苏宛看着他,认真的说,“可是今天看见你救了徐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我觉得很,很神奇,我想学。”
楚之晏审视的看了她良久,最后笑了笑:“你若不怕辛苦,不用去酒楼的时候就去楚宅找我吧。”
“需要行拜师礼吗?”苏宛调皮的笑问。
“当然,我门下岂是那么好入的。”楚之晏不客气的道,“就做一桌拜师宴吧,不过有个要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缺一不可。”
“就这点难度?”苏宛挑眉。
楚之晏不紧不慢的加了句:“就做六六三十六道菜吧,所用食材不得重复,有挑战吗?”
“有点难度了,不过为什么是三十六道菜?”
“哦,我个人比较喜欢三十六这个数字罢了。”
苏宛:“……”
“我过来之前,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刚才剪脐带的事。”苏宛感慨道:“真的好神奇啊,那么小那么软,皱巴巴的其实一点也看不出哪里可爱。可是他会很快长大,会走路了,会说话了,有主见了……”
她的表述很有些语无伦次的感觉,楚之晏却没有打断她,只是面带微笑听她说着。
她的眼睛在发光,那个小生命的诞生,是令她想要学习医术的根本原因吧。
“我刚刚剪脐带的时候,手抖得很厉害,你看到了没?”苏宛问他。
楚之晏想了想:“没注意,我那会正在缝合伤口呢。”
苏宛笑着吐了吐舌,“幸好你没看见我那么丢脸的样子,不然以后肯定会被你笑死。”
“傻子,你现在已经告诉我了,我以后还是可以拿这件事笑话你。”
苏宛自曝其短,不由地有些懊恼,不过想了想,又道:“我从没做过这种事,看着你开膛破肚时,我没晕倒已经算很厉害了呢。剖腹取子这种法子,应该不被世人认可的吧,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有一回我去南方时,遇到一个远渡重洋来大周传教的传教士,他跟我提起过这种法子,后来我找了不少动物来试验,”他对苏宛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一些,小声道:“忘了告诉你,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给人开膛破肚呢。”
他说完,还得意的冲苏宛眨了眨眼睛,满意的看着因这消息而彻底震惊的苏宛。
这个人,这个人……
苏宛当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手术前他表现得那么自信满满,术前准备、手术用具、手术步骤……那么严谨又熟练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是第一次给人做手术啊。
“你,你在跟我开玩笑?”她瞅着他,语气虚弱的说道。
楚之晏挑眉,仿佛能震到她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来,“这种事谁会拿来开玩笑。不过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往外说,免得坏了你师傅我的名声。”
“你就没想过,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错……”这可是一尸两命的事,他当时可是真的半点紧张也没有。
虽说他在动物身上是做了不少试验,可人跟动物能一样吗?苏宛觉得自己有点晕,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新出炉的师傅,似乎,好像真的不怎么靠谱啊,怎么办,这师还要拜么?
“逗你玩呢,你还真信呢。”楚之晏瞧着她纠结无比的一张脸,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这个法子倒真是传教士老头教我的,当时正好遇见个产妇,也是难产,情况十分危急,那传教士就用了这个法子,我帮他打的下手。他见我并不害怕,于是很热心的指点了我一番。”
苏宛愣完之后,幽幽的看着他:“你觉得这样很好玩?”
楚之晏一本真经的点头,“我觉得还不错啊。”
苏宛:“……”
拜在他门下,真的好吗?
她抬头望天,深深地觉得自己还是太草率了。
一直等到徐夫人与徐家小少爷的情况稳定了,苏宛与楚之晏才一道离开了徐家。
隔日,徐家仆人送了不少东西到三义巷,说是他们家老爷夫人的谢礼。苏宛欲要推辞,那仆人卸下东西就跑的没人影了。
因为对徐家这对夫妻很有好感,苏宛隔三差五的也会跟着楚之晏上门去瞧瞧小孩子。孩子长得飞快,当初那皱巴巴的模样不过几天功夫就长开了,小脸儿白生生粉嫩嫩的,苏宛越瞧越是喜欢,每次去都爱不释手的抱好半天。
无形中被冷落的小诺深深地郁闷了。
“娘,我才是你儿子吧。”吃过晚饭正在研墨写字的小诺深受打击,抱着脑袋冲苏宛嚷道,“你这一会子在我面前已经提了徐家小少爷二十五次了!”
“有吗?”正在擦桌子的苏宛顿了顿,回想了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提了这么多次,一眼瞥见小诺憋闷的脸庞,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当然知道你才是我亲儿子嘛,娘最爱的就是你,不要胡乱吃醋了。”
小诺倏地红了脸,扭捏着问:“娘真的最爱我?”
“当然啦,不爱你要去爱谁?”
小诺蹬蹬的跑到她跟前,期期艾艾的看着她,“娘可不可以少爱我一点点?”
苏宛挑眉,“这话是怎么说的?”
“只少爱一点点哦,然后这一点点,娘可不可以去爱爹?”
苏宛愣住,瞧着小诺满是期待的眼睛。
她叹了口气,面对小诺,她不想撒谎,也不喜欢对小诺说谎,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还是直言道:“小诺听说过一句话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懂吗?”
“可是你们也可以商量着走同一条路,不就是一条道上的么。”小诺急了。
“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说了也不懂。等你长大了,我再说给你听。不过现在,你记好我的话,我和你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虽然残忍,却也要让小诺知道,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尽管他心里那么期待。不说苏宛对裴御没感觉,就算真有意思,也要因为两家之间那如山高似海深的恩怨而却步。
小诺失望的垮下脸,默不作声的回屋了。
苏宛有些心疼,却没有跟上去安慰。
有些成长,只能靠自己。
苏宛以为小诺这次也会跟之前一样,睡一觉就忘记了这件事。然而第二天等她从酒楼回来,发现小诺不见了。
她见鬼一样瞪着桌上那张纸,许久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就要往衙门跑。
却在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她也没去看那人是谁,推开他失魂落魄的继续往县衙跑去。
那人却自身后一把抓住了她,沉声问道:“慌慌张张要去哪里?”
苏宛盯着他看了许久,好半晌似才认出他来,用力甩来他的手,怒声道:“姓裴的,是不是你?”
裴御蹙眉,“没头没脑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宛用力将手里的纸张朝他脸上扔去,“是不是你带走了小诺?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怎么敢,怎么敢偷偷摸摸的带走小诺还这样大摇大摆的上门来?”
裴御眉峰一皱,飞快的抓起那张毫无重量的纸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想要你儿子的命,拿东西来换。
他头一个念头就是苏宛拿了什么人的什么东西,于是张口就问:“什么东西?”
“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东西!”苏宛似崩溃的叫喊道,猛地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上。
她其实知道,她是在迁怒。
小诺不可能是裴御带走的,倒不是说她多么相信裴御的人品,而是小诺曾郑重其事的对她发过誓,就算真的要回京城,也要跟她一起回去。
正因为知道小诺不是裴御带走的,苏宛才会慌成这个样子。
她仔细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她到底什么时候拿了什么人的什么东西,而现在人家抓走了小诺,她却拿不出那个东西。
这种深深地无力感与慌乱让她忍不住将裴御当成了迁怒对象。
裴御见苏宛这个模样,放弃了继续逼问她,而是检查起纸张的材质与笔迹,最后却面露失望之色。
这种纸随处可见,笔迹也没有半分奇特之处,无法从这张纸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裴御将那张纸收了起来,以尾指打了个呼哨,一条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撒人手去找小少爷,务必要将他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是,大人。”那人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苏宛只听到两人简短的对话,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苍灰色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视线里。她艰难抬高脑袋,看住裴御问道:“你真的能找到小诺?”
“你真的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裴御站着,垂眼看蹲在他脚边的苏宛,不答反问。
“我苏……我就是再不堪,也不会随便偷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怒瞪着他,要不是没力气起身,她都恨不得往他脸上挠两把。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小诺是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你理所当然的带走了他?”
苏宛冷笑回应裴御的质问,“小诺是我儿子,我带走他难道不应该理所当然?”
“你的儿子?”裴御冷哼一声,用力的盯了她一眼,似乎要盯到她心虚一般,过了片刻才大步走了出去。
苏宛狠狠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的瞪着那高大背影。
“不是我儿子是谁儿子……管他是谁儿子,既然跟了我,就是我苏宛的儿子!”
焦躁不安的等到半夜,也没见裴御将小诺带回来。
苏宛一时想着到底是什么人将小诺带走了,一时又想,裴御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小诺,却不肯将他送回来还给自己了。
外头天已大亮,小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苏宛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个先前一直不敢去深想的如果再一次跃回脑子里——小诺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不会的,小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不要自己吓自己,没事没事。”
“对,先做好早饭,小诺一会回来就能吃上饭了。”
苏宛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着,起身僵硬的往厨房走去。
只是到了厨房却又拿着勺子发起呆来。越是勒令自己不许深想,那个可能却在脑子里越扎越深。
“小诺喜欢吃鱼片粥,对,先把粥煲好。”
她嘴里念叨着,转身去打米,但又突然顿住,像是想不起米缸放在哪里的一样。她呆了一会,终于想起米缸在哪里。
洗好米,她将米放进专门煲粥的砂锅里,然后盖上了盖子。
将砂锅放在红泥小炉上,她手忙脚乱的开始生火,好半天才终于将火生好,她就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砂锅。
每天例行报道的楚之晏晃进厨房来,立刻皱眉叫喊起来。“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刺鼻?”
苏宛转动脑袋看过去,目光却是呆滞的,仿佛半天也没认出来人。
楚之晏已经跳了过来,“锅里做的是什么?”
苏宛本能回应他:“……鱼片粥。”
揭开砂锅一看,楚之晏气的笑了:“怎么?这是你新发明的菜式?干锅煮米?鱼片呢?粥呢?”
苏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跳了起来,“哎呀,怎么回事,我怎么忘记加水了,鱼片也忘放了……”
一边叫着,一边跳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似得,围着炉子团团转。
楚之晏一把抓住了她:“别跳了,我头都让你跳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宛反手抓住了楚之晏的胳膊,她抓的那样紧,修剪的平整圆润的指甲却依然扎进了楚之晏的肉里。
她看着楚之晏,眼圈突然红了,嘴唇一个劲的颤抖,半天才喊出来:“怎么办?小诺被人抓走了!”
“什么?”楚之晏吓了一大跳,“你别急,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告诉我……”
“不劳楚少爷操心。”裴御冷漠的嗓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他的视线在苏宛抓住楚之晏胳膊的那只手上顿了顿,而后移到她脸上,“小诺已经找到了。”
裴御背上的小诺正揉着眼睛,糯糯的喊着苏宛:“娘。”
苏宛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小诺从裴御背上抢了过来,一叠声问道:“小诺,到底是什么人把你带走的?他有没有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
“小诺没事。”裴御见小诺被吓得噤声,便代他回答道:“你吓到他了。”
苏宛一把将小诺搂进怀里,“对不起,娘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娘只是……”
她只是吓坏了,生怕那最糟糕的结果会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
“幸好你没事!”
小诺乖巧的努力拍着苏宛紧绷的后背,“我没事,娘不要担心。”
苏宛长长的松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终于恢复了正常。
她抱着小诺问裴御:“是谁干的?”
裴御与自裴御和小诺出现后就默不作声的楚之晏俱都愣了一愣,因为苏宛平静眼神里那泛着妖异的蕴着满腔杀气的血红光芒。
裴御回过神来,摇头道:“小诺被困在柳城后山一个废弃的坑洞里,我找到他时,周围没有其他人。”
苏宛又问小诺:“你有没有看到带走你的人长什么模样?”
小诺委屈的嘟着嘴,“我在家里好好的等你回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我醒过来,才发现不在家里,而在破洞里了。那里好深好冷的,我差点都要被冻死了。”
苏宛心疼的亲亲他:“没事了没事了,娘马上烧水,你洗个热水澡,一会就不冷了。”
“我现在也不怎么冷了,娘你不要着急。”
苏宛将他放下来,却非要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生,也顾不上裴御与楚之晏,自顾自的烧起水来。
“小诺,先回房休息一会,水好了我叫你。”裴御摸了摸小诺的头,轻声吩咐他。
小诺看了看苏宛,摇头道:“我不困,就在这里陪娘。”
苏宛瞧见小诺努力压抑打呵欠的欲望,睁着大大的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心下又软又甜,强笑道:“是娘疏忽了,小诺昨晚没睡好吧,你快睡,一会娘就来陪你。”
小诺实在扛不住睡意,终于点头应了。
小诺一离开厨房,气氛就莫名变得诡异起来。
三个人排成一个不规则三角形,沉默的静立。
半晌,裴御先开口,“小诺跟你住在一起并不安全,我要带他走。”
他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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