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这莲花池里的莲花全是从观音大士的紫竹林里移栽过来的, 花瓣之下可以障目, 藏身底下, 就算是天庭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也发现不了。
祝融直接被哪吒整个压到了莲叶之下, 他只觉得哪吒的力气从没这么大过, 正疑惑间, 忽然感觉浑身一阵恶寒, 如堕冰窟,颈边突然落了个湿漉漉的玩意。
哪吒的脑袋就埋在祝融颈侧,他的唇上和身上一样冰冷, 祝融顿时反应过来,瞳孔放大,一下伸手将哪吒推到了莲花池里。
入了水的哪吒好歹清醒了很多, 看着祝融不敢置信的眼神, 他勉强从水里爬起来,跌跌撞撞的上了岸, 浑身湿的精透, 耸拉着头道:“对不起小祝, 我......”
祝融和他大眼瞪小眼, 两相沉默。
哪吒被他犀利的眼神刺得一个激灵, 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喜欢你, 我不想再同你做兄弟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祝融低着一张白生生的脸,心想怪不得自己最近眼皮总跳, 原来真有大事发生。
“你喜欢我?”祝融一把攥住了哪吒的领子, 他掌心的火焰微微蹿起,险将哪吒的袍子都燃成灰。
“当初是谁拍着胸脯告诉我,说他心悦赤松子仙君,就算此情不能开花结果,也会在心里默默坚持这段感情。”
祝融差点没吼出来,“你把感情当什么,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你只想着你自己,根本没把旁人的感受放在眼里,你就没想过,你说了这样的话,日后你我如何自处?!”
哪吒被他吓了一跳,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停抠着手心,眼睛垂得很低,就是不敢直视祝融,“我想过.......真的想过!如果不是我想过这些,我早在刚认清自己心意的时候就去找你了!”
何其作孽,祝融想揍他,又看他可怜兮兮一副惨样,连早上被大圣揍了的乌青都还没消,眼睛茫然的盯着某处虚空出神,跟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三太子仿佛就是两个人。
祝融略微冷静了一些,“什么叫认清自己的心?你当初对我哥哥的喜欢算什么,现在你又真的确定自己喜欢我?”
“我确定!”哪吒猛的抬起了头,对上祝融的眼神,目光却没再躲闪,不偏不倚,似海里点了猛火,“我从前再如何尊敬仰慕赤松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会........我...”
“我会想亲你,想碰你。”哪吒憋出这一句话来,又将脑袋扭朝了一边,“我一看见你洗澡那日露出来的小半截手腕,我的心就不在胸口了,早跳到你身上去了!”
祝融是真不知道哪吒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要说梦里上古的蚩尤会对他发qing,他可以理解。
因为上古的蚩尤是人,而且还是个才半大点的少年。
可哪吒他不是啊,他封神多久了?做了神仙为什么还会有这些杂念?
大苦大难,大风大浪全都经历过了,一下却被这样的感情之事打回原形,祝融真觉得哪吒这几万年的光阴都白活了。
哪吒见祝融闭口不语,试探着又往祝融这边靠近一些,他眼睛若有若无的望向祝融依然暴露在空气中的细白颈部,想起刚刚他轻吻过的触感,喉头又有些发紧。
祝融一动不动,脚底方寸之内蹿起比人都高的火圈,瞬间把哪吒隔在了对面。
他以前总觉得,李天王父亲做得太失败,盲目严苛铁石心肠,他这个当兄弟的就不觉得哪吒有多讨人厌,至少本心不坏。
可他现在发现哪吒还是真应该管教得严厉一些才好,若是换了金吒木吒来同他表白,可能就不会因为一时脑热做出这么无礼的事来。
祝融也不与他争辩了,他知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却没想到神仙也这么多情。
打又下不去重手,骂也不知道从何骂起,祝融扒拉了一下身旁长得漫出来的莲花叶子,背对着哪吒道:“我曾经说的,做兄弟,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如今看来,兄弟没法再做,你自己保重。”
哪吒情急之下将缨枪索性往地上一顿,巨响一声,竟然直接将地面插出乱七八糟的裂纹,一路蔓延,直到祝融脚下。
“我就是喜欢你,小祝!你不认我这个兄弟也好,不想再理我也好,我喜欢你,我会让你知道我真的喜欢你!”
哪吒死性不改,心痛不已的握着自己的混天绫,又带了几分希望的看着祝融。
祝融动作一滞,地上的火焰越涨越猛,几乎要往哪吒的衣角上爬,“滚!”
哪吒见祝融气呼呼的准备走了,也不敢再激他,身影几乎和身后摇晃的莲池融为了一体,“我要追求你,这次是光明正大的!”
祝融越走越快,连去织女那接儿子都忘了,火红的衣袍也随着他快速的步伐迎风飘动,要不是他脚下沉重,恐怕都要让人觉得清瘦的他会被这猛烈的风吹到什么地方去。
祝融这次回来,原本以为应付玉帝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没想到还招惹上了更难缠的哪吒。
被自己相识已久的朋友惦记上,这个滋味有够惊悚的。
尤其对方还对他无礼的轻薄了一下。
祝融回到光明宫门前,衣服上落满了被他踏碎的云彩,漫天乱转,连发上都是雪色的一片。
祝融身上无比难受,想了想干脆洗一个澡算了。
他边走边解衣落带,一入天颐泉内,热气腾腾的水雾顿时弥漫到了他肩头,将他白皙圆润的肩肉都遮住了。
祝融伸手捋了捋微微湿润的头发,这才发现他的头发久未打理,已经长过了肩侧,垂到胸前来了。
其实他快忘了长发是什么感觉了,现在的凡人男子也不爱留长发,他倒还有些淡淡的怀念那一头岩浆般的赤红长发。
祝融看向面前这一泉热水,一撩开鬓边的湿发,水中倒映他额上惹人注目的那一抹红色印记,显得他即使没有表情,也比他哥哥要鲜明生动很多,眼睛里沉默而又平寂,像这一池水花一样,只有一点不明显的波纹。
他真的要离开天庭吗?
他真正想去的地方到底在哪,是魔界,还是一直在等他的蚩尤身旁。
现在的蚩尤和他梦里那个完全不一样,他就算去到魔界又有什么用呢,要让他去主动接近他吗,去做那个最终回到蚩尤身旁的光明吗?
很久了,说不清是几十万年还是几万年,祝融头一遭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万一现在的蚩尤只是想要为魔界争取到光明,他对他并无情意,或者他也认错了自己的情意,那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他连一句喜欢都未说过,祝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下去留在魔界。
祝融一个人坐在热雾缭绕的天颐泉内,紫色的水晶莲叶依然在他身后无声自开,这么大的一处仙宫,鸦雀无声,连阵风都不起,熏得祝融眼睛都被热气迷住了。
真的很安静,也很寂寞。
祝融还没开始酝酿伤感的情绪,突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他微微侧头,正以为是哪吒不识相的过来找死,一看过去,却发现不是哪吒,而是——
蚩尤??!
搞什么!蚩尤来就来,还用的元神上来,这要是被哪个聒噪的神仙发现了,保不准一下告到玉帝那去,再严重些,遇到大圣那样的硬茬,直接让他元神俱灭也是可能的啊!
蚩尤第一次到光明宫来,也没从仙宫正门进来,刚进到天颐泉内,祝融本想开口喊蚩尤一声,一下想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脑子一抽,竟然赶在蚩尤发现他之前一头埋进了水里。
蚩尤听到了热泉里传出的声音,停顿片刻,也没往水里仔细探究,一看岸边落了一地的衣服,不由蹲下身捡起祝融的外袍凝视了一会。
祝融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外头还有什么声音,心想蚩尤也该走了,水流惹得祝融眼睛都睁不开,于是他便从水里忽地探出身子,一仰头捋开了湿淋淋的红发,赤瞳对上黑眼,面前便是蹲着的蚩尤。
祝融真觉得自己也神经了,明明之前哪吒也误闯过他洗澡,为什么那时候他都可以泰然自若的抓住哪吒教训一番,现在换成蚩尤,他却莫名其妙要躲起来呢?
不躲起来多好,至少现在也不会这么尴尬啊......
祝融和蚩尤很微妙的同时保持了沉默,然后蚩尤薄唇一抿,出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你在水里做什么?”
祝融梗了一下,“你没看见我在洗澡?”
蚩尤手上还握着祝融的衣服,闻言微微一愣,还没打量祝融片刻,祝融马上,“你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热气将祝融尴尬难言的面庞都熏成了淡粉,蚩尤正想站起身来,好死不死,外头突然传来了织女和长琴的声音。
“宝贝儿啊,你爸爸也没在家诶。”
“那爸爸去哪了吖,也不来接我,也没在莲藕叔那,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噗嗤,小笨蛋,你爸爸兴许是有事吧,长琴这么可爱,怎么会不要你呢?”
“姑姑,你给爸爸再发一条天机吧,万一他就听见了呢?”
外面的话音一落,祝融放在岸边的天机顿时震动了起来,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蚩尤和祝融面色同时一怔,只听到了长琴哒哒往天颐泉这边跑来的脚步声。
祝融想也不想,看看自己现在和蚩尤这幅解释不清的画面,马上揪着蚩尤一起落入了水里,还将衣服和天机一起扫到了水中。
就怕织女和长琴一起撞见他们两个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私自幽会。
更何况蚩尤是不能擅自离开魔界的,现在不仅离开了,还直接来了天庭,被发现可就真的完了。
蚩尤被祝融猝不及防的就拖到了水里,祝融坐着,蚩尤则被扯得不得不单膝跪在他腿间。
祝融和蚩尤这下是彻底相望无言了,不过也还好,现在的蚩尤不像梦里那么厚脸皮,至少没有在这样的情形下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用漆黑的眼神紧紧盯着祝融。
祝融被他看得,这一瞬间,要是泉底能有洞的话,别说洞了,能有条缝都好,那他都想钻进去,死也不出来了。
偏偏蚩尤看了他半天,什么也没说,张口突然做了个口型:你头发长长了。
祝融:“..........”
可以了,就看到这吧,再往下就不行了,到肩膀是可以的。
但就算是不可以又怎么样,都看到了。
也还好蚩尤真的就只看到了头发的长度那里。
蚩尤的眼里渐渐有一抹笑意渗了出来,就像这铺天盖地的泉水一样,快往祝融的天灵盖流窜了。
就不能把眼睛闭上吗!
祝融都想把这句话喊出来了!
可他不能,因为他本来就想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等会事情一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要是真的喊出来了,岂不是显得他很在意这事,这事可就过不去了。
外头长琴的声音还没远去,祝融只好作口型转移一下注意力:你为什么到天庭来?
半晌,蚩尤才也回了个口型:看长琴。
但其实是因为蚩尤原先就能看到祝融身上的桃花煞气,如今加重了数十倍,连他在魔界都能推算到了。
他能猜测明日的蟠桃大会不会太平,加上祝融近日桃花劫要发作,这才想了元神出窍的办法瞒天过海,到天庭来看看情况。
祝融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比口型道:长琴现在就在外面,你出去看吧。
蚩尤摇了摇头,忽然欺身往祝融这边压迫过来,眼睛里就像有水流搅起的漩涡一般,“让他看见,不好解释。”
祝融下意识提起了警惕心,支起腿微微挡住蚩尤,“解释什么?”
蚩尤深深看他一眼,那眼神简直让祝融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蚩尤:“我知道你在梦里梦到什么了。”
祝融的脑子炸了,脑里高筑的围墙轰然崩塌,“我梦到了什么?”
祝融走后,蚩尤闲来无事,就用引梦刻漏也让自己做了下回到过去的梦。
他不知道他梦到的内容是否和祝融一样,不过他想套一套对方的话。
蚩尤的手指微微摩挲了祝融的下巴一下,动作轻得就像只是不小心碰到的而已,随后他的手便撑到了祝融身后的岩壁上。
“梦到了我对你这样?”
下一刻,温热的泉水连同薄嫩的唇瓣一同压到了祝融唇上。
祝融真的很难受了,现在这样的情形,他到底该在意自己不着寸缕,还是在意蚩尤亲了他,或者说两者都该在意?
祝融不敢张嘴说话,因为一定会被水呛到,但他又不能动作幅度太大的和蚩尤打起来,毕竟也没穿衣服。
最后就是他们在天颐泉里,他连火都放不出来。
长琴还在外面,出去也是不可能的。
祝融被蚩尤亲的脑子都乱了,他想了一套又一套的方案脱离现在的处境,光滑的后背抵在有些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都磨红了。
偏偏蚩尤犹嫌不够,舌尖探了出来,一划过祝融紧闭的唇瓣,祝融马上伸手将他反推到岩壁上,一把拽下了对方的外袍,披到自己前面挡住,然后咬着牙道:“你别太过分了。”
他们掀起的水花不大不小,刚好惹起了长琴的注意,长琴满头雾水的趴到泉边,想看看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蚩尤挥手用禁术隔开水里与岸边的两个世界,长琴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蚩尤定定的看着祝融,明明做了轻薄之事,但脸上还是一本正经,没有一丝波动,看了祝融半晌,才道:“明日之后,随我回魔界。”
祝融想也不想,“回去做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亲也亲了,蚩尤还是不肯好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也是很沉得住气了。
蚩尤看着他,忽地笑了,“回去做我儿子的爸爸。”
祝融抿了抿唇:“我准备将长琴送到菩提老祖那修习。”
蚩尤神色微微一变,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挑眉道:“孙悟空提的?”
祝融不知道蚩尤怎么一下就明白过来的,点了点头,“如今只有大圣可以找到菩提祖师。”
“不行。”却没想到一向对这些不发表意见的蚩尤突然反对起来,“我儿子不需要那些人来教。”
“?”祝融眉毛皱起,“菩提祖师神通广大,大圣都是师出于他,长琴拜他门下有何不可?”
蚩尤似笑非笑,“孙悟空对你这么好做什么?”
祝融被他问的一顿,也没察觉出话里不同寻常的不悦来,“大圣想还我的人情。”
“如来要他们六根清净,七情断绝,你可知为什么孙悟空成佛多年,却依然比不上观音他们?”
祝融愣了愣,“什么意思?”
蚩尤面不改色,“他九九八十一难已过,取得真经,修成正果,可脱妖道,却不足成佛。”
祝融有些明白了蚩尤的话,“那他想要真正成佛,还有劫数?”
外头的长琴已经走了,估摸是什么也没找到,重新同织女出门玩去。
蚩尤没有回答祝融的话,孙悟空的造化不是他可以妄断的,天地灵猴,自有天命,再说他成佛不成佛其实和他们一点关系没有。
只有一点,就是他若真的成佛了,就再也不可能同他争祝融了。
真正的佛,断情断欲,不是说着玩的。
祝融从水里探出来,仰着头靠在岩壁上,微微喘了几口气,道:“你还是趁早回魔界吧,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蚩尤勾了勾唇,看着祝融明亮如同清潭的眼睛,清澈见底,像是映着漫天星河。
这天庭他只来过两次,除这次以外,第一次便是几万年前,祝融第一次化神的时候。
他不知道祝融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好,他用整个部落的生命换来了祝融的平安,可没想到天界的人却没有让他过得好一些。
其实他也有些后悔,他想让祝融按照自己的意愿化神,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而不是困于天庭,终身不得解脱。
蚩尤知道他现在已经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了,若真的还要较量起来,其实天界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挡的住他。
他无所不知,甚至可以看到这一时期神仙的天运,但他发现不管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哪怕他的能力足够强大了,可是就连让喜欢的人过得高兴一点,这么简单的事,也很难做到。
蚩尤叹息一声,“明日我再走,倘若玉帝有意为难你,那就烧了他的凌霄殿,杀了他的仙兵仙将。”
祝融说:“你发什么疯?哪吒和大圣他们大闹天庭的时候,恐怕还没有你一根手指头的年纪大。现在做这些,岂不是让人不耻?”
蚩尤垂下眼睛,笑了笑,“你是答应同我回去了?”
真是气死祝融了。
祝融抬眼看着蚩尤,好一会才又道:“你让我去魔界能做什么?只是为了你们魔界的光明?”
蚩尤的修为是要比祝融高上一些,这等资历也是没法改变的事。
而他的眼睛里一片漆黑,所以才连一丝火光都想抓紧不放,如同溺水的人揪着救命稻草一样。
他到现在已经知道祝融到底是想听他说什么了,就是在梦里他常说的那几个字。
但他不会那么容易就说出来的,毕竟他也不是当初十七八岁的年纪了,他要的,是祝融确定了那个肯定的答案以后,再开口问他。
蚩尤和他靠得极近,两个人现在都是衣冠不整的模样,但蚩尤还是要好上许多,至少不像祝融这般,大片胸膛都还露着。
他低头嗅了嗅祝融身上自然散发的气息,忽地低笑了一声,“等你回魔界了,我再回答你。”
祝融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激得他马上离蚩尤远了许多,“不说就算了,我不会和你一起回去。”
蚩尤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也不争辩,“嗯。”
但他知道祝融一定会回到魔界。
这就像猎人捕猎时总是不嫌麻烦的做好一个又一个陷阱,在陷阱里还准备好诱饵,就耐心等着猎物中招。
而老翁钓鱼,也是坐在岸边一动不动,就待鱼儿自发上钩。
十七八岁的蚩尤是个战士,他想要祝融便会主动出击,直接捕杀猎物,但现在的蚩尤却更像个渔人。
虽然目的都一样,但是手段变了,这就是岁月沉淀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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