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将白绫扯开, 两人分执两头, 裴昕双手交叠轻放在腹前, 下巴微抬, 面目冷漠, “动手。”
宁茴眼睁睁地看着被人拽在手中的白绫, 半垂落的一角被掠过窗沿的风骤然吹扬而起, 她心中惧骇,想要撑起身子来往后躲,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是了, 她病了,吃了两天药也没见什么起色,大夫说要好好养着, 大夫刚走, 裴昕就来了。
少有人不怕死的,她也怕, 除此之外还有填满胸腔的不甘心……
真是天下间的好事都叫她裴昕占全了, 凭什么, 她毁了她一辈子, 她凭什么站在这里对着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不过是定王运道好, 才叫她能作威作福罢了!
宁茴冷看着她, 骂道:“小人得志,真是猖狂!”
握着白绫的下人也凑了上来,她想要挣扎却无可奈何, 心有余力, 却也只能任其为之。
“滚开!滚开!”
裴昕坐在凳儿上,看着她痛哭挣扎大闹心中竟是升起了一丝痛快。
她侧身看着半支开的木窗,嘴角泛起冷笑,哭,哭又有什么用,她未出阁时在夜半之时哭过多少回,有什么用?
哭喊声响彻了裴家正院儿,这个时候房门却是被人推开。
裴昕不耐地转过头,“哪个不长眼的……哥?”
她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裴都站在门口,月白色的大氅称得人如玉如琢,他并不理会身边的裴昕,径直到了床前,看了眼手抓着脖子上的白绫,满面泪痕的宁茴,她正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里恰恰蓄满的泪又涌了出来。
裴都只看了看,便转向执着白绫的两人,淡淡道:“松开。”
裴都并未带笑意,那两下人手一抖,手头上的白绫便落了下去,宁茴无力地倒在床上猛喘着气。
裴昕眉头一皱,广袖甩道:“哥,你做什么!”
裴都背对着她,抬手将绕着宁茴脖子上的白绫轻轻一绕扯取了下来,言语平缓,“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国公府。”
裴昕仿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有些好笑地往前两步,“哥……”
裴都转过身来,清凌凌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你个外嫁女,谁给你的胆子回国公府来撒野公然处刑国公夫人?”
“哥,你明知道现在……”
裴都神色平静,“适可而止,出去。”
裴昕气道:“你就这样让我回去,叫我如何与王爷交代!宁茴她今天非死不可,谁叫她运道差,嫁谁不好偏嫁给了裴郅!”
裴都抬了抬眼,清润的眸子仿若晴天下的碧水深潭,“这就得问问你自己了。”
裴昕一噎,这般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宁茴会嫁给裴郅可不就是她在暗里做的手脚吗?可不得亏了她……
在裴都这个哥哥面前,她总是硬气不起来,再念及往事思及今日不由当下便有心虚,但很快她又收敛了表情神色,肃声道:“哥,你让开!你该是知道的,不是我要她死,而是她现在不得不死。”
裴都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摆,只淡淡地看着她。
裴昕叫他看的心里发毛,再端不得定王妃的架子,气恼地跺了跺脚,冷眼看向半趴在床沿边呆愣出神的宁茴,“你叫我回王府如何交待!”她今天是带着陆珏的话来的,若还叫宁茴活着,回头陆珏该怎么看她!
裴都却道:“你一向聪慧,哪里又会不知道该如何交待。”
裴昕恼怒地拂袖转身,裴都决定了的事情她是决计插不了手的,这般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叫外头的人知道了就是想瞒也瞒不下。
她看着掩上的房门,冷声道:“今日我便给兄长面子,只是大势所趋,宁茴非死不可,言尽于此,若是下次再碰上本应该死了的人,休怪我无情。”
裴都微微一笑,“你也说了,都已经死了,如何还能碰上呢?”
裴昕听他温言和语,心里却不如以往爽快舒畅,转头瞪了宁茴一眼,“算你宁茴命大,便宜你了!我们走!”
屋内的下人低眉颔首,很快就退了出去,霎时空出了地儿来,叫宁茴觉得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了不少。
她捂着尚还发疼的脖子,眼眶又隐隐发热,“你……”
“青丹青苗已经从柴房出来了,她们一会儿进来与大嫂收拾,京外传来消息,长兄不知所踪,后门马车早已备好,大嫂就此回盛州去吧,你的妹夫江槐安江大人定有法子护你周全。”
裴都温声打断她的话,“只是方才话虽说的好,但以昕儿的性子她必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叫人在路上等着,你们不走官道,绕南江走自能避开。”
他一言一语皆沐了春风,入在耳里,好像新伤都不觉得疼了。
宁茴勉强撑起身子,红了眼睛,哽咽道:“为什么救我……”这几年,她以为他早就厌烦她了,毕竟她自己都已经厌烦这样的自己了。
裴都走到床前抬起了手,冲她点点头。
宁茴似有所感地摊开手,下一刻只觉得掌心一凉,莹润透亮的鹅卵石比玉石还要好看些,浸着光,格外引人视线。
她抬眼,裴都立在那儿,似三月春风四月梨花,他慢步往外走,步履轻缓,“顺手而为罢了。”
当年的那个姑娘,真是可惜了。
宁茴木然地目送着他离开,抬袖掩面,泣不成声。
裴都走出庭院,抬目远望,摇了摇头,啧,好像多管闲事了。
……
……
蒲花江水掀来了一层浪,迎面涌来的水汽沾凝在衣袍,湿浸浸地,不断散着寒气。
裴郅坐在船头,手拄着剑,目光森寒。
冒水而出的刺客悬立在水中竹筏上,斗笠上的短纱挂了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冷压着眉眼,目光阴鸷。
瑨园杀手,定王还真是舍得本钱。
四周无声,只水滴落并着风声嚯嚯。
他并不怕死,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几个杂碎手上,只是现下处境确实麻烦,有这些人一路拖着,他根本赶不回京都,那大位已然是定王的囊中之物了。
皇权博弈,差一步便是千里。
暗云翻涌,暮色叆叇,阴沉沉的天幕下刀光剑影,水声滔滔,剑劈横浪,掀起涛然大波。
穿水逆行再次回到船篷之上的裴郅,剑尖淌着的血落在船板上嘀嗒作响,他冲着倒入水中的尸首阴声冷笑,嗤道:“一群废物。”
电闪雷鸣,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砸在身上甚有力道,两方再次抽剑上前,剑刃相触放出撞响,滋声拉滑而过,隐没在雷声之中。
裴郅这才觉得不大对,他猛然抬头,一道雷电竟是正冲他劈来。
木船一分为二,焦黑成碳,瑨园仅剩的几人各自僵立在不远的竹筏上,半晌才想起上前查探。
不久之后,一封加急密函快马送入京都。
定王看到手里的书信拍案而起,怒道:“简直荒谬,人还能平白无故原地消失不成,他裴郅当真成精了?这种胡话也敢拿来欺瞒本王!”
手下官员却道:“裴郅死没死无甚所谓,如今万事尽在手中,他就是插翅飞回来也挽不了狂澜。”
定王面色阴晴不定,他与裴郅多年宿敌,哪能甘心。
他咬了咬牙,“在天牢找个死囚犯,以身代裴郅,明日午时处斩,叫朝上的那些老顽固全部观刑。”
杀鸡儆猴,就让他们好生瞧瞧。
“另外,暗中继续打探裴郅消息,一见到人,格杀勿论!”
“是!”
茫茫一片荒漠好似看不到尽头,烈日炎炎,他身上湿透的衣物都已经干晌了。
裴郅举目四望,一时竟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上一刻还在和瑨园的人刀剑打杀,雷电一闪,下一刻就身在黄沙大漠。
这事实在太过诡异了。
他提剑朝着一个方向慢走,漫无目的。
路上不见人,除了黄沙巨石外什么都没有,那边是冬末春初,天儿尚且还冷着,这处艳阳高照,地面都灼人得很。
一冷一热,再加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口干舌燥,气弱体乏,他拄着剑半跪在地上运气养神。
“叮,前方发现正常生命体,扫描检测中,种族:人类,性别:男,状态:高烧、严重缺水,身体机能下降持续下降。”
宁茴伸手摁掉了小飞机上的提示,点了自动将落。
她往头上扣了顶浅蓝色的帽子,又在身上套了件宽松的薄外套,揣了一小管儿机能液才出了舱门。
青青草原瘫在空间里,哎哟连天,“花儿没找到,草没找到,居然找到了个人,崽啊,你说我们这运气好还是不好呢?”
宁茴瞪它,“都说了我不是你的崽!”这个可恶的熊猫,气死个人了!
青青草原滚了两圈儿栽进了自己的小水池里,抱头痛哭,“你这个不孝女!”
宁茴:“……不跟你扯了。”
自动将落的安全点离那边不远,她小跑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黑色的人影子。
从头到尾一身黑,看起来穿的还不是实验基地研制出品的常温服。
宁茴哇了一声,这样不晒死才怪呢。
“你没事吧?”
裴郅头有些晕,他抬手捂额半天都没能缓过来,直到一道人影子印落在面前,他暂时放在一边的警惕霎时回笼,猛然抬头,目光冷厉。
视线触及面前人时他却立时愣住。
“宁氏?”
宁茴歪了歪头,“我不叫宁氏,我叫宁茴,是实验基地绿化总中心的,你好。”
裴郅眯了眯眼,宁氏现在应该还在京都,不过定王都对他下手了,也定然不会放过她,难道她也跟他一样机缘巧合到了这个鬼地方?
她穿着白色上衣蓝色长裤,露了脚踝和一截细白的小腿,一身奇装异服,古里古怪。
不对,不对,这不是宁氏。
他不说话,宁茴还以为他高烧烧坏了,忙把手里头的机能液递给他,“给你。”
裴郅不接,撑着剑站起身来,他要比她高上不少,半低着头眼带审视。
宁茴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又往前递了递,“喝呀,喝了就好。”
裴郅表情不变,“不用。”
宁茴抓着自己的帽子,也不在意,笑道:“好吧,不过你住在哪个城区?你好像没有带交通工具来,我送你一趟吧。”
裴郅面无表情,“家住京都,长宁街显国公府。”
宁茴:“啊??”
这这这……他们这儿好像没这么个地方吧??
不过……这个地名又好像在哪儿听过,在哪儿呢?
熊脑袋突然卡壳,“咦……”它也觉得有点儿熟悉,好像是在最近念的哪本小说里出现过。
听到裴郅的话宁茴有些苦恼,“这里好像没有京都长宁街哎。”
裴郅淡淡地看着她,即便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也依旧镇定自若,宁茴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会儿,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人往前走,“算了,我的小飞机在前面,这样吧,我先送你去实验基地救助中心再慢慢找,不着急。”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裴郅。”
宁茴回头冲她展颜一笑,眼波莹澈,“真好听。”
裴郅一愣,轻啊了声。
宁茴弯弯眼,拉着他继续往前,她在外到处跑,难得碰到见个人,一路停不住话,说话笑着时候跟掺了糖一样。
他头晕眼花再撑不住晕倒的时候,听见她说,“我叫宁茴,是茴香那个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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