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穿着厚厚的棉布衣, 大清早的就起来扫地上堆积起来的雪。江家那里有消息传了出来, 说是涂婉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这种事普通, 但江沐是以前宴家的准姑爷, 宴家小厮难免会私下议论几声。
这消息没传进宴卿卿耳朵里, 管家严禁他们在人前说这种事。
曲觅荷那里昨天已经安置下, 宴卿卿不用担心。赵紊尚且在逃, 她又不知道人在哪,更加没有操心。外面天冷,她闲着无聊, 便在屋子里绣起了荷包。
若说宴卿卿哪里最好的,便是她最能劝慰自己。昨个还心有伤悲,今天倒自己先缓了过来, 愁意散了许多。
那事若真算起来, 不过是赵紊阴谋设计,曲觅荷因惧退却, 怪不得闻琉。
左右不过是场欢|爱, 虽说让人难为情, 却也算不得大事, 宴卿卿还没那么斤斤计较。
而安神药总归是有用的, 睡觉总比平常时候要安稳些, 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暖烘烘的,没有冬日的刺骨之冷——在轮定安未发作时。
“小姐,”相然在外叫了一声, 撩帘进来, 她朝宴卿卿行礼,“皇上来了。”
宴卿卿微微一愣,抬眸看着相然,放下手中的针线。
前日才让她不要随意出府,怎么今天他反倒过来了?朝中的局势稳定已经下来?
她站起来问:“皇上怎么过来了?赵郡王找到了?”
相然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宴卿卿蹙眉,心中沉思。
此时情况特殊,赵紊逃离,城外有敌军,闻琉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怕是有什么事忘记交代她做了。
……
府中大厅的花几上换了梅花盆景,小巧玲珑,精致无比。墙上的字画清新淡雅,有各色花样,椅座上放干净绒布。
闻琉的臂搭在桌上,手里拿雅致白玉佩,修长的指尖顺着纹路慢慢转动。他脸上没有表情,但眉眼之间的还是平静的,俊朗的面孔如玉般。
“你在这等着。”
温和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进来,是宴卿卿在对门外的相然说话。
闻琉抬眸就见厚帘被掀开,宴卿卿莲步走了进来,脚步轻盈,却也十分好看。
或许是因为今天不用出府,也可能是闻琉来得太突然,宴卿卿的发上只带了两支简单的金簪子,连耳环都没带。
皇上过来,宴府自然不能怠慢,下人端了热茶与新鲜水果摆放在一旁。
闻琉起身道:“义姐来了。”
“陛下圣安。”宴卿卿行了个礼。
闻琉眸中有丝无奈,虽跟她说过勿需行这些虚礼,但宴卿卿太过重礼,总是不听。
他招手让宴卿卿走近些,又朝旁边太监说:“下去吧。”
太监弯腰应是,走了出去。
等太监下去后,宴卿卿问:“陛下今日前来,是因为瑞王妃那事?还是有别的事?”
两人似乎都选择性地忘记了那天的荒唐事,谁也不提,就仿佛还是以前的好姐姐亲弟弟。
闻琉则是点了点头,上前先把玉佩放到宴卿卿手里,说道:“宴会那时,她没敢同朕说赵郡王做了什么,倒害了义姐;昨天赵郡王没了踪影,朕又派以前的曲家嬷嬷去劝了一天,她可能也怕了,晚上终于想通,跟朕递了厚厚的一沓信。”
宴卿卿看了一眼手中熟悉的玉佩,抬眸疑惑地看向闻琉。
闻琉的身材高大,一袭白衣衬得气质尤佳,佩戴的玉佩也雅致,便是脸上神情淡淡,也藏不住眉眼的温润,君子如水。
以前宴卿卿不觉着有别的,只认为他这样容易被人欺负,该是长得再健壮些,现在倒完全没了那念头。
“京城安全,现在用不到。”他笑了笑,“本就是个信物,义姐好好拿着,以后也用不到。”
他话说得简单,但宴卿卿顿觉手中拿了滚烫之物样。
她是宴府中人,自然知道能与兵将联系在一起的东西,都不是凡物。
上次还与闻琉,心中想的是他以后或许就给忘了,也不准备再拿回来,哪知道他还记得!
当初若不是曲觅荷行为怪异,她又不得不把玉佩还与闻琉,那晚的事恐怕也不会发生。
她素来是怕招惹麻烦的,也怕无意耽误大事,朝他说:“我心中记挂陛下给的答允,用不着别的信物,这玉佩不妥。”
闻琉笑道:“义姐不用忧虑所想之事,该解决的事都处理好了,这也不是贵重物品,既然已经答应送给义姐,自然不会食言。”
宴卿卿摇头:“陛下听我……”
闻琉打断她:“朕的东西就是义姐的,更何况你还给了朕一个承诺,总不能当做没发生过。你勿要拘谨,再这样下去,朕该气了。”
宴卿卿微微张口,心中叹口气,却还是把玉佩收了起来,也不和他纠缠这话。
闻琉性子十分犟,认准的事从不退步,再跟他争下去说不定就真生气了。这孩子是聪明的,应当早就想好了法子,否则也不会轻易把东西给她。
“以后陛下就不要拿这种贵重东西送我,到底是有关调动兵队,马虎不得。”
宴卿卿把玉佩放进袖口后,在一旁坐下,同他说:“瑞王妃是个懂进退的,以前什么都不敢和你说,可能只是受了赵郡王威胁,现在说开了就好。”
虽说宴卿卿被曲觅荷设计,但她总归得顾着大局。
曲觅荷是先太子遗孀,还带着孩子。闻琉动不了她也不能动她,一个不慎,他就可能落个天下人耻笑的把柄。
觊觎兄嫂,心胸狭隘,不容兄长之子……这些话要是真被人私下拿出来说,便是禁了也难禁,正史不写,难免会有野史议论。
如果真的深究起来,这事其实也不算太亏,至少闻琉的名声不会受损,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会去害他。
只是若换上别的宫女,倒比那被强迫的人是宴卿卿要好上许多倍,毕竟宫中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
闻琉皱了皱眉,说道:“朕知义姐和先皇后他们感情深厚,难免会想管一管,朕也明白。但你在宫中答应过,不替他们求情。”
“没替她求情。”宴卿卿无奈,倒不知道他会这么敏感,“你打算要做什么?”
闻琉来找她,不可能只为了来给她个玉佩。
“瑞王妃不能一直在京城,她和闻思轩现在的身份只会招麻烦。”闻琉直说,“朕已经秘密派人送她到壶州。”
宴卿卿心中微怔,她没想到闻琉会做得如此迅速。
这确定也是个好法子,到时别人就算再想利用曲觅荷,找不到人也没有办法。
她问:“可太子的后事怎么办?瑞王妃不在的话……”
“一个月后到时再接她回来。”闻琉对宴卿卿说,“赵郡王能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恐怕还会有后招。”
利用曲觅荷的清白与性命来陷害闻琉,赵紊似乎根本没把曲觅荷母子的命当命,心思可谓十分狠毒,便连宴卿卿都没想过他会做这种事。
赵紊以前虽是不着调,但也是个普通的玩闹,待宴卿卿更是比她亲兄长都要好。即使到了现在,宴卿卿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心中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可便是再不明白,她也知道有些事是碰不得的。
“陛下若是有打算,不必一一同我说,”宴卿卿思索片刻,“只需告诉我该做什么就行。”
闻琉擅长处理政事,最懂得权衡利弊,做事走哪一步好,他比宴卿卿要懂得多。
“朕查到了一件事,”闻琉稍稍犹豫,摇头说,“罢了。义姐以后要是为难了,也不必考虑朕,顺心就好。”
他和宴卿卿交谈时,极少会藏事,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某些时候说的话,宴卿卿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接。现在脸色这般奇怪,宴卿卿心中顿时就觉得不对了,直接问他道:“出什么事了?”
闻琉摇摇头道:“算不得大事。”
他顿了一会儿,还是沉声说:“义姐疼朕这么多年,无以为报,只期盼你好好的。冒犯你两次,实属无奈,心中有歉意,到底是不想装下去。”
他在宴家呆得久,这直性子随了宴家父子,心里藏不住事。
宴卿卿不由得想要扶额,她心中有些许的尴尬。闻琉这人总是这样,什么都想说清楚,若是有别的误会倒也算了,可这种私|秘之事,哪能一次次拿到台面上说?
“如果陛下是担心我,那大可不必。”宴卿卿垂眸说,“过去的事便过去,更何况现在的要紧事不是这个。”
赵紊做事的目的尚且不知道,曲觅荷虽然不在京城,但让她在壶州也不是长久之计。
“哪有什么要紧事比得上义姐?”
他轻轻叹口气,起身走到宴卿卿跟前,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微微俯下身子,将东西塞她手中,在宴卿卿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交代话。
“义姐那儿应该伤着了,朕这有药粉,待会儿你回去后遣退丫鬟,自己脱了衣物,手指上弄点放进去,要不然容易生病。”
宴卿卿身子僵直,被他这话弄得惊了半天,双腿不自觉地发软。
他是眼神清明,不带任何情|色的暧昧,可宴卿卿这样的世家大小姐,学的礼仪周全,端方有佳,哪里听得了那种话?
若说这话的不是闻琉,她非得给让下人打出去不可!
宴卿卿深吸了口气,把脸上的热气压了下去,她觉得闻琉这样不对。
先前皇后派宫女教闻琉房中事,他径直把人关门外,宴卿卿当初只觉好笑,没多跟他说,这下却不得不说上句。
“陛下和我同亲人一般,”宴卿卿错开眼,“以前总想教你,但因男女有别,总有些不好意思……方才的话说给我听也就算了,若你是同别人出了乱子,可别直接跟人说那种话。你现在是皇帝,派个人过去就行了。”
这种孟浪之话,他怎么可以说得这样随便?万一以后冒犯了别家夫人小姐,说他是个浪荡子都算轻。
她胸脯高耸,罗裙总是难遮挡住那圆润的轮廓。修长的脖颈上还有红痕,被衣物挡了许多,凑近了却还是能看个大概。耳畔也红得如同滴血般,那些话看得出是强忍着羞意说的。
宴卿卿对闻琉倒真算得上掏心窝子,连这种话都愿意同他说。
但她要是不说,也没人敢同他说了。
闻琉眸中稍稍疑惑,不明白自己说这种话有什么错,却也直起身子,点了点头,“听义姐的。”
宴卿卿叹了口气,闻琉母妃若还在世,恐怕他也不会这样不通人情世故。
“我语气太重,望陛下不要介意。”她手中还握住那瓷瓶,迟疑着不知道该往哪放,“你小时候来宴府,我本应当尽姐姐的职责多教你些处事之道,但那时心中想得偏了……以为这种没什么,怪我,不关你事。”
“姐姐怎么突然说这种话?”闻琉皱了皱眉,“便是姐姐现在愿意教,朕也愿听的。”
宴卿卿抬眸看着他,心中微微一叹。
闻琉小时候黏她,几乎什么都听她的,让他做事也十分勤快,从不问为什么。做了皇帝也这样,怕是折了几十年寿都享受不了这待遇。
“你方才到底想说什么?”宴卿卿开口问,“我与你相识这么久,这点小事还是能看出的。”
“说了也没用,义姐这几天呆在府中就好,若遇见为难事,你也不用支会朕,自己做决定就好。”
闻琉对她轻轻笑了笑说:“虽然不知道刚才怎么惹义姐生气了,应该还是朕经历得少,义姐多盯着朕些,要不然出错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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