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门窗几乎不隔声, 大门一响, 他就得听得清楚。
冯氏在厨房做饭, 阿黄跑到后院去啃菜园里的菜, 胡安和受命去看着, 院子里就剩一个阿梨。
她今个癸水第一日, 身子有些不适, 冯氏不让她干活,只要她到一边歇着。
伙计瞧见在房檐下看书的阿梨,喊了声, “姑娘,我是宴春楼的伙计,来寻薛公子和胡公子, 我们韦掌柜有事相商, 方便开个门吗?”
家里就阿梨一个姑娘,薛延立马就反应过来他唤的是阿梨, 怕阿梨吓着, 他腰带都来不及系, 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伙计站在门口, 看着衣衫不整的薛延, 一时错愕。
薛延回头拍拍阿梨的肩让她进屋子, 这才去给他开门,但没让进,只倚着门框问, “什么事?”
伙计垂着脑袋, 目不斜视,“我们掌柜的说,今个第三日,这生意成与不成都该撂个话,但是他还有些疑虑,希望您能配合着解决一番。”
薛延捏了捏鼻梁,心里有些预感,皱眉问,“什么疑虑?”
伙计恭恭敬敬答,“韦掌柜说,您所提出的方法确实有效,但有一点,酱料在途中运送时会不会损了味道,使得最后做出的肠粉不够鲜。所以,我们掌柜的想请您去一趟宴春楼,当场试验一次。”
这番话和薛延意料之中的一样,他气得哼笑一声,但又不能和一个小伙计讲什么,只能颔首道,“成。”
伙计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宴春楼里等着您们。”
薛延目送着他出去,而后嘭的一声甩上了门。
早饭是冯氏做的玉米疙瘩汤,漂亮的黄色,入口软烂,极为养胃。
饭桌上,薛延将刚才伙计说的话与胡安和都讲了一遍,而后阴着脸道,“韦利来那个老滑头,他一撅撅那两撇小胡子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么慢吞吞地让我们等答复,现在又搞这种幺蛾子,无非是想要磨光我们的耐性,然后在咱们急躁的时候趁机压价。”
胡安和“啊”了声,呆呆道,“那这个糟老头子可真是坏得很。”
他搓了搓手,又问,“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薛延冷冷道,“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看最后谁能赢得过谁。”
胡安和瞧着薛延不善面色,心里有点发怵,他搅了搅碗里的面疙瘩,忽然道,“你也别着急,谅他也不敢对咱们做多过分的事。”说到这,胡安和底气足了些,伸手拍了拍薛延的肩,“我爹可是胡县令!”
被他这样大力一拍,薛延手猛地一抖,勺子里的东西洒了出来,溅到了手背上。
阿梨看看两人,虽不知胡安和喋喋地说了什么,也乐得弯了唇。
薛延抹了把手上黏糊糊的面汤,低声骂了句蠢瓜,但这样一闹,心里那股郁气竟散了不少。
到了宴春楼的时候,辰时刚过,迎他们的还是那个伙计,韦掌柜故作神秘躲起来,不肯露面。
伙计笑盈盈地弯身指了个方向,“油盐酱醋都给您们准备好了,劳驾移步厨房。”
薛延点了点头,牵着阿梨走过去,瞧着两人背影,胡安和觉着自己实在多余,但又无处可去,也颠颠跟上去。
宴春楼是个大酒楼,厨房就分大小两个,大厨房做热菜,小厨房做凉菜。韦掌柜还算是个讲究人,将小厨房清了场,单独留给他们。薛延谨记着冯氏嘱咐,说女儿家这段日子不能沾凉水,要落毛病,他不敢让阿梨操劳,洗菜切菜活计都自己包了,阿梨在旁指点,薛延动作笨拙,但也凑合着像是那么一回事。
胡安和站在一边,瞧着两人忙前忙后,自己手脚都没地放。他本也想帮忙,可切个萝卜都哆哆嗦嗦怕割着手,薛延嫌弃得要死,三两下给他撵了出去。
胡安和看着紧闭的门,摸摸鼻子,又摸摸兜里仅剩了几文钱,转身往大堂里走,准备点壶最便宜的茉莉花。
但屁股刚挨着板凳,他就瞧见了从门口走来的那个他这辈子都不想见着的人。
侯才良。
侯才良还是那副青年才俊、风流倜傥的样子,一把折扇一身白袍,看着人模人样的。身旁跟着个模样明艳的女人,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白脸红唇,大冷天的穿一身纱裙,肩上却又披了个羊毛小披肩,走起路来扭臀摆腰,摇曳生姿。
她一手挽着侯才良胳膊,轻声细语娇滴滴地说着话,两人低头窃语,瞧着很恩爱。
这女人胡安和知道,侯才良几月前抬进家门的三姨娘,姓石,是当地有名的美人。
侯才良二十四岁的老男人,废了好多银钱才娶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妾,自然是宠得如珠如宝,要啥给啥。
胡安和低头用手挡住脸,假装看不见,他想起了前几日见着的那个女子,再对比了下眼前的石姨娘,心里暗暗腹诽,都是有钱的姑娘,又都爱浓妆艳抹的打扮,但这气质怎么差的那么大呢。
一个像妖精,一个像猴子。
但侯才良还那么喜欢那个猴子,果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可即便胡安和尽力地埋着头去躲了,还是被侯才良一眼给揪出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冷笑一声,拽着石姨娘的腕子往胡安和那边走,而后毫不客气地坐下,敲了敲桌子道,“哟,这不是胡公子吗,怎么在这儿?”
石姨娘一颗七巧玲珑心,见着侯才良发难,赶紧附和着道,“胡公子,久仰久仰。”
胡安和万般不情愿地把挡脸的手放下,哈哈一声,又故作深沉道,“好巧啊,侯兄。”
他那副样子都是跟薛延学的,相处久了,精髓掌握了几分,倒也像模像样。侯才良瞧见他那模样就生气,冷哼一声道,“是好巧啊,胡兄贵人事忙,能见你一面可万分不易。这段日子我虽人不在陇县,却是还能听见您的大名,听说你与薛四一起开了个店,生意还挺不错?侯某人在此道声恭喜!”
他拱了拱手,嘴上说着好听话,眼里却满满都是不屑。
石姨娘跟个八哥儿似的,眼角一瞥侯才良脸色,也跟着假笑附和,“恭喜恭喜!”
胡安和在心里骂,我恭喜你个王八蛋!
他知道自己嘴皮子笨,要是真吵起来绝对赢不过侯才良,也不再和他磨磨唧唧,直接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要是有机会,咱们以后再聊。”
侯才良紧跟着也站起来,回头笑问,“胡兄这是又要去店子里吗,还真是兢兢业业,侯某佩服。”
胡安和脚步不停,侯才良不依不饶,又道,“但我更佩服的是胡公子的勇气,都是士农工商,商为下。你身为县令之子,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走,偏要去做生意,这份勇气,常人哪里可得。”
石姨娘捂唇呵呵一笑,“老爷此言差矣,也不知是勇气,还是傻气。”
胡安和倒吸一口气,抬手指着侯才良道,“姓侯的,我劝你善良!”
侯才良挑眉,也不接那茬,自顾自道,“侯某前些日子前往永定县帮差,鄙人不才,深得永定县令赏识,说不定不日就要升迁,到时还望胡公子不计前嫌,来喝杯贺喜酒。”
石姨娘娇娇道,“老爷忧国忧民,应当此大任。”
胡安和听他俩在那里一唱一和好似双簧戏,脑门上青筋直蹦,甩了袖子就往后院走,一句话没留。
石姨娘探着脑袋往那边瞧了瞧,问,“老爷,他那是干什么去了?”
“管他做什么去。”侯才良面色不虞,眯眼道,“他与我之间的梁子早就结下,好不容易逮着他落单,绝对不能轻易放过。我不好亲自出手,待会你去后院找找他,讥讽几句,也算是不白来这一趟。”
石姨娘应了声,一双柔荑攀上侯才良胳膊,“老爷您放心,妾身您还信不过吗。”
侯才良勾唇一乐,揽着她腰道,“就喜欢你这又漂亮又聪明的劲儿。”
石姨娘娇羞笑笑,两人勾肩搭背地上了楼梯。
胡安和被气了个半死,一脑门子汗地冲到了厨房。
阿梨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正拿菜叶子逗笼子里的小兔子。酱料已经弄好,按着韦掌柜的意思,要在旁边晾一晾,毕竟若是运输在路上,也肯定是要凉的,到时候再回锅炒一下,看看会不会影响口感。厨房里没她的事,薛延让她到外头歇一歇,他取了些红糖,在里头煮点红糖水给她喝。
阿梨瞧着了胡安和的影子,回头想和他打了个招呼,却被那一脸的怒气给惊着。
她讶然问,“你这是,又怎么了?”
胡安和说,“我好苦啊。”
他见着阿梨就像是见着了亲人,满腹委屈地往地上一蹲,噼里啪啦就开始吐苦水。阿梨就见胡安和的嘴皮子张张合合,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唯一读懂了一句话,“等我明年中了举,瞧我不捏死他个侯贱人。”
胡安和说完了,仰着脸等着她的安慰。
阿梨想了想,很认真道,“你这么聪明,好好读书一定可以中举的。”
一句话,捧得胡安和身心畅快,笑着说,“我们小梨花的嘴就是甜,怪不得薛延喜欢你喜欢的像是自己的眼珠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叹了口气,又指了指厨房问,“薛延在里头?”
阿梨手里捏着菜叶,点点头。
胡安和高高兴兴推门进去,吼了声,“薛延,刚才又有人欺负我!”
阿梨茫然地看着他反手把门合上,动静大的门口挂着的辣椒都颤了两颤,她揉揉眼睛,觉得胡安和今天真是奇奇怪怪的。以前和他说话时候,怕她听不懂,总是轻言慢语,今天说话却快得像是匹奔跑的小马驹。
她转过身去喂兔子,边在心里想着,刚才胡安和说的侯贱人是谁,还是她听错了?
石姨娘找过来的时候,阿梨正想站起身去厨房找薛延,告诉他一声,红糖水再烧就要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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