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娴的小手冰凉而软和, 她偏着头, 任由自己的手伸进嫡姐的中衣里, 而面前的女人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忽然, 奚娴一顿, 她似乎碰触到了凸起的地方, 那是一道很深的伤痕, 粗糙而不匀,让她麻木的心尖微微一颤。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托腮坐在嫡姐身边, 一张脸却被冻得发僵。
嫡姐把天青色的披风盖在她身上:“你若是生病了,姊姊会心疼。”
奚娴低垂着眉眼,似是而非的微笑一下。
嫡姐唇角微微勾起, 终于开始思考她的问题, 沉吟片刻才道:“你想……远离俗世。因为你懦弱,又无能, 故而无法摆平心态, 只好逃避隔绝俗世的一切, 还自己一个清净。对么?”
奚娴真的很惊讶, 并没有因为嫡姐客观的评价而恼怒。
她真没想到, 世上竟有嫡姐这么懂她的人。
这个念头存在她心里很久, 最近这段日子愈来愈清晰,只是她从来不敢告诉别人,因为如果被老太太知道, 说不定连出门都成了奢望。
没有任何一个家族, 会喜欢绞了头发当姑子的女儿,就连奚娴刚重生时,都从不曾想过要常伴青灯古佛,当个日日茹素诵经的姑子,从此了了余生,再无可期。
她那时对人生还是有期待的,想要让嫡姐跪地求饶,想要叫奚娆得到报应,满足自己满腔尖锐的报复心,然后再找个好男人嫁了,体验一回自己从前不曾有过的生活。
只是现在却发现,即便重生了,她还是她。
回到从前,不代表能真正改变一切,因为过往已经存在,才造就了现在的她。
没有人能掩耳盗铃,假装自己是新生的存在,那只是个悖论而已。
而……她爱上了别人,但或许会比前世更凄惨。
她习惯独占宠爱,不能容忍其他人的插足,所以她会再次郁郁而终。
只有摆脱了红尘俗世,奚娴才能真正重生。
逃避是令人憎恶的,却非常有用。
奚娴默然一笑,嗓音变得沙哑而小声:“是啊,我真的很累了,忽然发觉当个姑子也很好,不用嫁人……也不会欢喜上不该欢喜的人。”
像她这样的病人,其实都想救自己,并不想抑郁成疾,自取灭亡。
只有这样,或许才能得窥天光,寻到真正的平和。
嫡姐沉默地看着她,寒风簌簌吹拂着女人的长发,她在月色下的侧颜,美得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姝。
他知道奚娴有那种想法,但身为一个男人,他认为女人和女人之间,决计是难以有爱情的。
因为女人善妒,又都渴望被妥帖安放,珍之若宝,而天生为阴的女子,更渴望阳的滋润,这样才能焕发新生。
可是奚娴退步太多,渴求的却很简单。
“她”身为嫡姐,却成了她最后的温暖,这是始料未及的。
她太软和了,很早以前的少女时代,只要有足够的耐性和怜爱,奚娴就像是一只秉性柔弱的幼崽,认定一个人便难以回头。
而要她回头,却需要给她莫大的勇气和创伤。
那一定是很疲惫的一生。
她或许渴望着,再次破壳时,能见到对的人,这样便能免于辛苦,把不将深情错付。
他看着奚娴的面容,长睫覆着疏离冷淡的瞳色,只是不言。
嫡姐缓缓闭上眼眸,却只是沉吟不语。
奚娴笑了起来,润白的手指点着唇,软和道:“那您允不允呢?毕竟家族里的人,是不会允许我出家的。”
她渴求被救赎,但也不愿给自己以希望,所以宁可相信嫡姐不会答应。
鱼竿又开始动了,她的视线变得长远,远到看见山坳间的半轮残月,心思隐隐变得炽热而疯狂。
嫡姐不紧不慢的收线,却轻缓含笑道:“为何不?”
她若有深意,嗓音低缓而靡靡:“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满足。”
奚娴第一次觉得惊喜,惊喜到她脑中嗡嗡作响。
嫡姐却道:“一个条件。”
奚娴眨了眨眼睛,迟钝道:“……甚么?”
嫡姐回眸,月色下的面容温柔而沉着:“不准剃度。”
奚娴垂下眼眸,用很小的声音道:“三千烦恼丝,剃掉了多好?”
如果不剃掉头发,她还在俗世中,就连自己都无法把自己当做是方外之人,一切都没有意义。
奚娴握紧拳头,面色苍白拒绝道:“不,我要剃。”
剃得干干净净。
嫡姐面色微沉,放下鱼竿,慢条斯理以帕子擦手,微笑道:“你还小,往往难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只是个试验,等来年开春,若你还这样想,我允你剃度。”
她的嗓音很优雅,给人一种笃定悠闲的感觉。
奚娴却知道,这不是无故的笃定。
嫡姐的身份很贵重,权利也非常了得,只要她愿意,有一千一万种法子,让她做不成想要的事。
而只要嫡姐允诺的事,便一诺千金,永不反悔。
奚娴想了想,才点头道:“好,就等来年开春。”
嫡姐起身时,奚娴才发觉奚衡更高了些,却也很清瘦,脖颈优雅而细长,让人觉得她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奚娴知道,嫡姐的欲望和病态比谁都强。
若是天时地利人和,奚娴甚至认定,嫡姐可以做到像是前朝的女皇一样,达到女性无法做到的巅峰。
可是她碰上了太子,那便是无疾而终。
嫡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细长苍白的手指微微合拢,为奚娴将斗篷系紧,又淡淡审视着她,无奈噙着笑意:“娴娴,你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安分?嗯?”
嫡姐还是把她当作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却没有正视她的诉求,尽管奚娴认为嫡姐了解的很清楚。
她却还是在俯视自己,并不认同奚娴的决定会长久。
奚娴的面色微变了,退开半步,木然道:“在你眼里,在你们……你们眼里,甚么才是安分,甚么才是不安分?”
嫡姐道:“弱者的反抗是不安分,你懂么?”
这是奚娴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觉得烦躁,觉得血液汩汩奔涌,她激烈的反抗起来:“不是的!我只是想要剪了自己的头发,以证决心,只是想要让自己舒心一些,我从没有伤害别人!我没有不安分!”
嫡姐笑了笑,衣衫单薄,寒风凛冽,却不见局促,她只是凑近了些,闻见奚娴发间的奶香,捻起少女的黑发,散漫道:“你的头发这样美,世间最好的绸缎也比不过它,姐姐希望你仍旧拥有。”
嫡姐的嗓音若有所指,平寂而闲散:“三界之外,红尘开外,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你既道心已坚,何以容不下满头青丝?”
奚娴快要崩溃了。
她觉得自己说不过嫡姐,甚至觉得嫡姐讲的没错,是她不够坚定,是她在闹脾气。
她努力坚定着心神,嫡姐却已离去,嗓音飘渺传入耳中,恍若梦境:“我会命令你的祖母,让她不必再为你寻找适宜的人家。”
“这是你的选择,永远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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