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自从和齐远在寺庙那里吃了闭门羹之后,还以为,这辈子恐怕都再难以见到女儿了。
没想到现在,女儿居然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是在皇后宫中。
只是,既然楚楚人在宫里,那为什么外面的传言都是她出家修行了?
难道只不过是谣传?
“楚楚。”
程氏虽然这会儿十分激动,倒还记得皇后娘娘还坐在旁边呢,女儿竟是没有向皇后行礼,就直接朝着她这边冲过来了,实在是有些无礼了。
不过,她记得自己女儿分明不是这种不懂尊卑礼仪的人,可能是一时见到她激动了些?
程氏这么想着,伸手将怀中女儿拉开一点距离,低声提醒了她一句。“先拜见皇后娘娘。”
谁知楚楚不但没有反应过来,反而有些伤心地瘪瘪嘴,像是因为被推开了不高兴似的,两只手用力地抓着她的衣服,紧紧黏在她身边不放,低垂着脑袋,看也没看皇后那边一眼。
程氏皱了皱眉,看着女儿黏在她身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她歉疚地转头朝皇后福了一礼。
却见皇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楚楚却跟没听见似的,一双乌黑的眼珠子落在她身上,动也没动,跟个小孩子一样拽着她的衣服,缩手缩脚地站在她身后的位置。
程氏有些奇怪,便是阿菱那孩子年纪小,现在也不会这样黏她了,楚楚这是怎么了,今天的举止奇奇怪怪的。
手上用力要将女儿的手掰开,就见她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瞧着马上要哭出来似的,程氏下意识地收回手,没再强迫她。
楚楚立刻转悲为喜,弯着眼睛,开心地笑了。
瞧见她这幅蹊跷地模样,程氏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之前的那种疑惑越发重了,只是一时间也弄不清是哪里不对。
坐在她身边的皇后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搁在桌案上。温和的目光扫过来,瞥了一眼正黏在她身后的齐楚楚,忽而叹了一口气,朝着程氏说了句话。
“临平王妃现在应该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程氏心中忽地一滞,皇后说的这句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似的?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究竟是什么?
程氏这会儿也顾不得去盯着女儿的奇怪之处了,侧过头去,对上皇后看来的视线,一双柔婉的柳眉紧紧蹙着,语气也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皇后娘娘,楚楚她……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楚楚自小就是跟在她身边长大,这么些年来,母女两个几乎没怎么分开过,直到前些日子她“嫁”到临平王府,两人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分离了。
这么多年下来,程氏对这个女儿的性格还是了解的。
女儿容貌虽然随了她,瞧着像是和她一样柔善可欺的软性子,但实际比她这个当娘的脾气要冷硬多了,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不是那种畏手畏脚的柔弱姑娘。
甚至在威远侯府住的那几年,她们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主要都是女儿来拿主意,她这个做娘的反倒是退在后面。
一向以来,楚楚在人前也是表现的大方得体,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小家子气,只小心翼翼地黏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角不放,表现得比她以前还要胆小得多。
程氏抿了抿唇,脑中思绪万千。
虽然到现在为止,楚楚进来之后也只是唤了她一声娘,之后就站在她身后,根本没怎么说话。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特有的直觉,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也已经足够程氏敏感地察觉,站在身边的这个女儿,跟之前有些地方不大一样了。
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举一动之间,都透着一股奇怪的违和感。
听皇后的意思,倒像是知道其中的缘由似的。
“本宫今日请临平王妃过来,正是要说这件事。事到如今,本宫也就不瞒着王妃了。”
皇后微微颔首,拨弄着长长的护甲,扫了一眼程氏身后的人,温和的眸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是这样的,前些时候听说阿青……的消息之后,楚楚她就有些神思恍惚,有些记不住事。”
“后来她提出要出家修行,本宫苦劝留不住,只能答应了她。谁知道,楚楚她在那寺庙之中待了没几天,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些。如今,更是连人都认不大清,说话间也像是忘了以前的事情,连孩子也不记得了。本宫只得暗中将人接了回来,让御医寻了法子治疗。她日日念叨着要找娘亲,本宫今日才特地将您请了过来。”
皇后缓缓开口,将齐楚楚最近的情况给程氏解释了一遍,神色中似乎有些悲伤之意,拿帕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怎么会这样……”
程氏一时听到这些话,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答案,身子无法控制地向后倒了倒。
她一手捂着心口,拧着细细的柳眉,很是难受地靠在椅背上。
本就白净的一张脸此时越发没了血色。
难怪之前明明听说楚楚是去寺庙清修了,现在却忽然出现在了这深宫之中。原来竟然是生病了吗?
也难怪她和齐远先前去寺庙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没办法见到楚楚。
说不定那个时候她早就病了,被皇后接回了宫中治病,要是这样,她不再寺庙之中,那她们自然是见不到的。
程氏放在膝上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柔和的嗓音也有点不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些,向皇后问道。
“请问娘娘,楚楚她这个毛病……御医能治好吗?”
皇后望见她担忧的神色,似乎稍微迟疑了一下,神色中透出几分怜悯之色,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低了几分。
“实不相瞒,本宫请了太医院的好几位御医来瞧过了,暂时还没有寻到什么合适的法子。”
听到说没有找到治病的方法,程氏一张脸愈发惨白了些,扭头看向缩在自己背后的楚楚,拉过她的手,眼中透出伤心之色。
“临平王妃不必太过忧心,本宫会让御医继续想法子的,说不定……再过段时间就有办法了。”皇后又开口道。
程氏哪里会听不出来,皇后娘娘这话是在安慰她呢,但也只能点了点头,勉强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王妃不必客气,楚楚是阿青的夫人,我自然要帮着阿青好好照顾她。”
皇后声音中多了几分伤感。
程氏便没再多说什么客气话了,心中的焦虑一层层涌上来。
要是现在连宫中的御医都说想不出法子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
宫中的御医已经是医术十分高明的了,他们都治不好的话,那还有谁能治……
难道说,女儿以后都要这样,一辈子糊糊涂涂、混混沌沌地过下去。
与其这样的话,她倒是宁愿女儿如今是像传言中所说,好好地在那寺庙之中安心清修,也不愿意她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至少那样,楚楚她还是神志清明的。
程氏陡然间从皇后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就跟晴天霹雳似的,还在震惊之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忽然感觉衣服被人轻轻扯了几下。
程氏回过神来,扭头看去,就见楚楚正拽着她的衣服,轻轻扯了两下。
皇后也瞧见了齐楚楚的举动,拂了拂衣衫,站起身来,很是通情达理地温声道。
“王妃就陪她在这儿说说话吧,本宫还有事儿要忙,就不打扰你们母女重逢了。”
皇后说完,便朝着殿外的方向走了出去。
“皇后娘娘慢走。”
恭送皇后出了殿,程氏总算是能够有机会好好地看看女儿了。
皇后走了之后,楚楚似乎心情也松快了些,依在程氏身边,笑眯眯地问爹怎么没有过来。
程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也不知道楚楚现在要问的是之前的齐远,还是现在的“临平王”,摸了摸她的头,敷衍了一句,“你爹他还在忙呢。”
上一次见到楚楚的时候,她还怀着孕呢,那时候养的脸色红润,连身段也比以往稍微丰腴了些。
一般来说,女人生完孩子总会养的比以前白胖些。
楚楚却是反过来了,生完孩子不仅没有变胖,看着倒像是比以前更瘦了一点,大约是因为病了,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不过一双眼却是格外的干净清亮,跟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似的。眼中笑眯眯的,一点儿愁绪都见不着,完全不是一个刚刚丧夫的人该有的悲伤模样。
程氏瞧着她这幅什么都忘记了的样子,一时鼻间有些发酸,忍不住悄悄拿手背抹了抹眼角。
“娘,你怎么啦?”
齐楚楚却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好奇地问道,还伸手替程氏擦了擦,完全不懂她这是怎么了。
母女两个坐在一处说着话,程氏犹有些不死心,试探着问了她一些事情。
而楚楚的回答,实在是乱的厉害。
一会儿跟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似的,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好玩的事儿。
过一会儿,神色又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低头轻轻地摸着肚子,说是肚子里的宝宝又开始踢她了。
程氏瞧她颠三倒四的糊涂样子,心中越发难受了。
甚至有些后悔起来,当初要是楚楚不嫁给严青就好了。要是两人没有成亲的话,现在严青出事,她也不至于因为伤心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如今想的再多,时间也无法倒流了。
程氏陪着她在坤宁宫偏殿坐了一下午,见得外面天色渐晚,不方便再待下去,正好这时候皇后也回到宫中,便准备起身同皇后告辞。
这个时候,齐楚楚却是闹着不肯让她走了。
程氏劝了好半天,怎么哄她也哄不好。
皇后刚踏进殿中,便见到里头一片闹哄哄的。
她有些不耐烦面对齐楚楚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低下头,眼中闪过几分不快。这女人疯起来,实在是闹腾的很,很是叫人烦心。
皇后皱了皱眉,努力按捺住胸中的怒意。
下一刻,再次抬眸的时候,那双眸中神色已经温和了许多,她脚步舒缓地从门边走进来,唇角带着一点儿笑意,同程氏打了声招呼,道。
“王妃不用着急,她如今脾气比以前大了些,过一会儿慢慢就好了。”
听皇后这种语气,看来女儿已经不是第一次闹腾了,跟个需要管教的调皮孩子似的,这些天怕是也给皇后添了不少麻烦。
程氏脸上微红,歉疚地朝着皇后福了一礼,“这丫头不懂事,平日里让皇后娘娘操心了。”
“王妃千万别这样说,楚楚她是生病了,这也不是她有意的。”
皇后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被她闹得有些头疼,伸手按了按额角,听见她疯疯癫癫的声音,一时又有些同情这女人。
丈夫死了,她也疯了,连刚出生的女儿都不记得了,以后怕是要一直这么疯疯癫癫下去了。
像她这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着实是可怜的很。
如今这个女人对她不存在什么威胁了,皇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疯子,越发觉得她渺小可悲了些,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畅快之意来。
她先前还曾经嫉恨过这个疯女人,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了些。
皇后一边走过来坐下,考虑片刻,忽而开口建议道。
“既然楚楚这般不舍得,依本宫看,王妃不如就在这儿陪她一晚好了。”
程氏闻言微怔,没想过皇后会开口留她。
其实她心中也是十分舍不得女儿,哪里会舍得这么快就离开。
只是她已经待了一下午了,到现在也不好再待下去。而且她又不是像楚楚似的脑子病糊涂了,拎不清事,更不会厚着脸皮提出想要留下来。
她很清楚,就算是凭着王妃这个身份,也没有留宿后宫的道理。
现在听到皇后这话,琢磨着皇后也许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程氏便忍着心中的不舍,狠了狠心推拒道。
“皇后娘娘说笑了,这怎么能行?”
“本宫做主让你留下来,有什么不行的,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皇后拍板定音。
程氏心中松了口气,见皇后都这样说了,也就没再推辞,顺势答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坤宁宫中。
皇后素白的手端着杯盏,轻轻抿了口茶水。
片刻之后,女人柳眉微挑,目光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王妃的意思是……想要将她带回去照顾?”
没想到这位临平王妃一大清早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程氏眉心紧蹙,点了点头,神色忧虑地看了眼跟个小尾巴似的紧紧黏在身后的女儿,解释道。
“楚楚如今这个样子,留在宫中实在是太过叨扰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贵人事忙,平日还要为她操心,臣妇实在是过意不去。”
昨儿个休息的时候,程氏思来想去了一整晚,彻夜未眠,终于下了这个决定。
既然这宫中的御医没有法子治好这毛病,那楚楚又何必继续留在这宫里,孤零零的,她瞧着都觉得心里难受。
现在就算让楚楚回到国公府,也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现在严青也不在了,还不如干脆让楚楚跟着自己回临平王府。
虽然说留在这皇宫之中,皇后对她不错,但皇后要掌管后宫,时间一长,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女儿这个样子,平日里万一受了刁奴欺负,也未必会有人知道。
还是跟着她回到府中要好些,有自己和齐远在,便是女儿将来一辈子痴傻下去,也绝不会让她受到什么委屈。
而且这样,她们一家人也能团团圆圆地在一处了。
至于那个外孙女,终究是国公府的血脉,她虽然也想要一起要回去,但终究是开不了这个口。
哪有母亲疯了,将生下来的孩子也一起带回娘家的道理。
程氏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一大清早起来梳洗了一番,就过来找皇后了。
楚楚察觉到了,像是怕她偷偷溜走似的,黏着她,寸步不离地跟了上来。
程氏见皇后一时没有回话,心中有些着急,继续道。
“皇后娘娘您也看到了,这丫头现在黏人的很,平日里又爱闹腾,臣妇实在怕她在这宫里闹出什么乱子来,还望皇后娘娘通融。”
“这件事,王妃可要先回去和临平王商量商量?”
皇后沉吟了片刻,放缓了声音,提醒道。
这临平王妃是丧夫之后改嫁的,这会儿要带着个疯女儿回家,难说那位临平王会不会答应。
程氏一怔,这个问题她自然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
亲生女儿要回家,齐远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不答应。
只不过,要是他知道女儿现在的情况,怕是要和她一样难受了。
当然,在外人眼中,楚楚不过是她和“前夫”所生的孩子,皇后大约也是一片好心,才会这样提醒她。看样子,这位皇后娘娘心地倒是不错,应该不会阻挠她才是。
“皇后倒是不必担心这个,这事儿臣妇倒是能做主的。”
程氏心中松了口气,柔声保证道。
皇后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这临平王妃瞧着不像是那种手段厉害的妇人,没想到这临平王府之中的事儿,她居然能直接做主。
一时又想起来,之前某个府里的夫人跟她闲话时似乎提起过,说这程氏是个好命的,明明都已经是第二次嫁人了,孩子都那么大了,那位临平王却是颇为宠爱她,娶了她没多久,就将后宅中的人都散干净了。
那位夫人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之中难免带了些艳羡。
这京城之中,但凡是权贵之家的男人,有几个是没有妾室通房的。
何况那临平王之前还是那样一个风流性子,居然愿意为了讨好这么个二嫁的妇人,就收敛了性子,不惜散尽美妾。
不过也难怪,这程氏和那齐楚楚母女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出众样貌,天生的好皮囊,难怪能勾的男人神魂颠倒。
皇后微微垂着头,仔细琢磨了一下,其实这临平王妃的提议,倒是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虽然齐楚楚如今疯了,也不存在什么威胁了,但只要知道她还留在这宫里,她就跟喉咙里卡了根刺似的,始终有些不舒服。
现在既然临平王妃想要将人带出去,她也懒得阻拦。
这么个疯女人留在宫里,实在是有些烦心。
她出去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只不过这件事情,现在却不是她能完全做主的,还要问问那人的意见才好。
皇后垂眸思索了片刻,这才缓缓回答道。
“好,这件事,容本宫先考虑考虑。”
程氏微微俯身,恭敬地道了声谢,心中却难免有点失望。
她原本以为,以楚楚现在这个样子,在宫里也算是个麻烦事儿了。
皇后原本也只是看在女婿严青的面子上,这才对女儿多关照了几分。
现在既然有人接手了,皇后应该不会拒绝这个提议,会答应她将人带出去的。
没想到皇后还是说要考虑考虑。只是皇后都已经这么说了,程氏也只能应了下来。
昨日本就是皇后客气着留了她一晚,程氏也不好继续赖在宫中不走。
如今也不能带着女儿回府,只好先一个人离开皇宫。
走的时候,楚楚果然又大闹了一通。
程氏都没敢回头看,怕一回头眼泪就掉下来了,只一心期盼着皇后快些决定下来,也好让她早日带女儿回家。
御书房之中。
“陛下,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问,昨日说的那件事,您考虑的如何了……”
李太监上前几步,弓着身子,轻声在皇帝身边提醒道。
这都一天过去了,皇上这边还是没给个答复。
只怕是心里终究是有些舍不得那位。只不过依他看,
身量颀长的男人坐在书案前,握着笔杆的那只手在半空顿了一下,笔尖落下一滴墨迹,在干净的宣纸上氤氲开,留下一团脏污的墨迹。
他盯着那墨迹看了许久,漆黑的眸中神色难辨。
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一手将桌案上那张宣纸胡乱揉成一团扔到一边,男人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伸手捏了捏眉心。
昨儿个那位临平王妃离开之后,听说她那边又发了一通脾气,越发地闹腾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御医也终究是找不出个方法来。她这症状,是一天比一天坏了。
她现在疯疯癫癫的样子,和他记忆中温柔娇媚的模样,实在是相去甚远。她现在的样子,和民间的那些个疯子……又有什么差别。
他甚至有时候都怀疑,之前那种美好的样子不过是他凭空想出来的。
近几天来,他即使有空,宁愿在这书房之中练练字,都不愿往那边偏殿那边去了。
好好的佳人变成现在这幅小儿般的痴傻模样,认是谁,恐怕都会接受不了。
听到程氏要将人接出去,他倒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心底,到底还是有点儿不甘心,所以还没有给出决定。
好不容易将人弄进宫中,难道就这么放她离开?但是对着她那副模样,他又实在有些避之不及。
罢了罢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留在宫中,不过是徒增烦恼。
而且,万一那小太监说的法子有效,她呆在临平王妃身边,说不定也能渐渐好转起来,到时候再想法子接她回来就是了。
许久之后,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微沉。
“跟皇后说,那件事……朕允了。”
男人又在书房中静坐了许久,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起身出了门。
已经是掌灯时分,曾经安静的偏殿之中,此时正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几个绿衣小宫女在旁边围了一圈,看着中间正哭的一塌糊涂的女人,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夫人真是越来越难哄了,本来这宫里的差事还算挺清闲的,可现在却是越来越难做了。
自从这位夫人突然之间疯了之后……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昨儿个那位临平王妃走了之后,她们这宫里就闹了一整晚了,到现在还没个消停。
女人毫不顾忌地蹲在地上,发髻乱蓬蓬的散着,眼睛也红通通的,因为哭了太久,嗓子都哑了。
“呜呜……我娘去哪儿了……我要找我娘……”
有个年纪大些的宫女,走上前几步,安慰道,“夫人别急,王妃明天就回来了。”
被围在中间的女人却是气的瞪了她一眼,用力推她一把。
“你骗我!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我娘还是没回来!”
那宫女被她这么一推,险些摔了一跤,一时有些气,这位夫人不是疯了吗,居然还记得昨天的事情。
皇帝进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乱糟糟的场景,被围在中间的女人头发乱糟糟地,脸上也哭花了,蹲在地上抹眼泪,仪态全无。
男人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地撇开视线,看向旁边的一个宫女。
“怎么回事?”
“回陛下,夫人午睡醒过来之后,找不到临平王妃,就又闹了一下午。”
那宫女行了一礼,小声地回答道。
听陛下这般语气,恐怕不怎么高兴。也对,谁碰到这样的情形,能高兴的起来呢。
说起来,自从夫人犯病那天之后,陛下过来的似乎越来越少了。
大约也是不愿见到夫人“发疯”的样子。
要是在这么下去,只怕过不了多久,这位夫人定然是要“失宠”了。
只可惜她们这些跟着伺候的,原本还以为运气好,能跟着沾点福气呢。现在这位夫人疯了,怕是全要泡汤了。
殿内一团乱,耳边又充斥着女人闹嚷嚷的哭声,实在叫人有些心烦。
“让她别哭了!”
皇帝阴沉着脸,眉心不舒服地拧着,走上前来几步,忽然出声斥了一句。
“是,陛下。”
几个宫女战战兢兢地领了命。
她们方才也不是没劝过,这位夫人还是自顾自地哭,怎么都不肯停下来。
那些宫女在旁边苦劝不住,又怕陛下发怒,其中一人便慌慌张张地伸手,强行捂住了她哭嚎的声音。
闹嚷嚷的声音戛然而止,殿内总算是恢复了久违的安静。
然而下一刻。
某个宫女“啊”地惊呼了一声,胳膊颤抖了一下。
她堵在女人唇边的那只手,被重重地咬了一口,顿时抽痛起来。
她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这会儿又怕放开了,这位夫人哭嚎的声音又遮不住了,会惹得陛下不喜。
于是只能眼泪汪汪地强撑着,也不敢挪开手。
她不拿开手,那位夫人便咬得更用力了些,连血都顺着牙齿咬住的地方流了出来。
被围在中间的女人头发凌乱,脸上因为哭了一场也乱七八糟的,这会儿咬人的动作越发像个疯子,这粗鄙的行为惹得男人越发不喜。
心中那种难言的反感之意,越来越浓。
她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哪里还有半点以前的温和美丽……
男人收回冷淡的视线,终究是彻底地死了心。
也罢。
这种不堪的模样,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你们好好照顾她。”
丢下这句话,那个高大的身影陡然转身,快步走出殿门,像是在逃离什么厌烦的东西似的。
终于收到皇后那边传来的消息时,程氏提着好几天的心,总算是好好地放回了原处。
还好,皇后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程氏这几天虽然忧心女儿,在家倒也没闲着,整日忙里忙外的,挑了间跟她们隔得最近的院子,命人赶紧收拾打扫了出来。
想着万一楚楚回来,也让她住的舒服一些。
那天自己离开皇宫的时候,女儿闹得很厉害,她那时候都没敢回头看,怕是一看就舍不得丢下她走了,也不知道她这几天还有没有再哭闹。
想到那天女儿在背后的哭声,程氏心里就揪成了一团。
还好,现在总算是可以接女儿回家了。
程氏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脸上露出一点儿笑意。
正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娘子,咱们快走吧。”
齐远从门外走进来,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那急切的模样,恨不能插上翅膀赶紧飞到宫中去似的。
本来今儿个去宫里接楚楚,皇后只传了她一个人过去,并没有宣齐远过去。
不过齐远自打从她这里得知了女儿的事情之后,也是跟她一样,担心的不行。
但是这后宫之中他一个大男人,就是想去探望也去不了。
现在皇后宣程氏进宫,他也非要跟着一道过去,宁可在宫门外等她们,也好过坐在家里干着急。
“急什么,女儿难道还跑了不成。”
虽然话是这么说,其实她这会儿也没比齐远好多少,巴不得早些将女儿接回来才好。
程氏笑了笑,站起身来,挽住他的胳膊,朝着门外走去。
黎明时分,天色方才透出一抹微光。
京城郊外十数里的地方,寥寥无人的官道之上,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而过,卷起一地飞扬的尘土。
马上的男人一身劲装黑衣,风尘仆仆而来。
那人五官生的极好,面目英挺,剑眉星目。
只是这会儿那双眼中布满血丝,眼底也有些发青,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直叫人怀疑,下一刻他会不会直接累的从马上栽下去。
但他却似乎一点都不觉疲累,手中的鞭子抽的更急了些,马儿奔驰得速度越发快了几分,朝着京城的方向迅速地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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