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垚从书房回来的时候, 听见万辰在屋中断断续续的哭诉:“……咱们在范府哪受过这样的委屈, 咱们家的厨子婆娘个个都争抢着给你做汤做点心的, 若能得你一句夸赞, 脸上不知有多少光, 可是……”
“万辰, 别说了, 你也知道这是禹王府,不是咱们范府。每个府与每个府都有自己的规矩,想来我们这一个月做得确实让他们不待见。不过是几碗汤, 不喝了就是,这都是小事,可坏了这儿的规矩就是大事了。”范伊夏道。
万辰不服气道:“大姑娘你没出嫁前可不是这么由着下人们的, 是何等尊贵何等娇养呢。本觉得你嫁过来, 姑爷是一等亲王,原以为你定是能享受上比范府更富贵的生活, 可是却得如此忍气吞声。大姑娘虽嫁给王爷不过一个月, 但我们都看得出, 王爷可疼你了, 你就在他耳根说一说, 他定会教训那些欺负咱们的人……”
聂垚听到此处已是胸腔发胀, 万辰这满腹委屈必是刚才去厨房受的。
这些混账下人!
聂垚知道范伊夏在范府过得是怎样娇养的贵族生活,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一大堆,但陪嫁时按照规矩却不能带那么多人过来。因此, 聂垚十分担心范伊夏嫁过来之后, 换了服侍她的人,她会不习惯。再者,原先他屋里的丫鬟都是老太太给安排的,一个赛一个的貌美,一个赛一个的伶俐,若非他知事晚,等知事之后又一颗心全栓在了范伊夏身上,只怕他现在和卫书岷没啥差别,屋中的丫鬟多半都被他染指了。他担心范伊夏看见这些丫鬟们不舒坦,所以都换成了老实本分、相貌平平的人。
这一月相安无事,他暗暗观察过,这些丫鬟也没有怠慢过范伊夏。
可,那些厨房的老婆娘们他倒是倏忽了,竟然生出了幺蛾子。
聂垚黑着脸,转身再次出了屋子去书房,吩咐人把吴管事叫来回话。
“厨房到底是怎么了?是短了她们月例,还是你把采办食材的银钱给私吞了?怎么连给王妃做碗汤都做不了?”聂垚气急了,也不了解情况,将吴管事也牵连在此事中劈头盖脸地数落起来。
“王爷息怒。”吴管事忙朝聂垚俯身行礼,他知道万辰那小妮子回去之后,下一出戏王爷就会亲自问责。可他纵使有百张口,也不敢把“这是王妃身边的丫鬟故意挑事”这样的话,给王爷说。其一,王妃身边的丫鬟代表的就是王妃,王妃他断然不能指摘。其二,万辰固然挑事,还让姑妈背上了“怠慢王妃”的罪名,可厨房确实存在黑幕。其三,这是王府两个女主人争主母的戏码,他最好缄口沉默,装作不知。吴管事收回思绪,继续道,“刚厨房确实因万姑娘要做一碗汤出了争执,我已了解过情况,原是那掌管厨房的吴妈不对。”
“本王记得,那吴妈是你的姑妈。”
“正是。”
聂垚重哼一声,“那我倒要听听,从你这个亲戚口中,吴妈哪里不对?”
吴管事道:“厨房私收银两,给府中各路下人开小灶。”
“这是什么缘故?”
“主子们的银两她们是不敢要的,得的钱不过是主子或主子屋中丫鬟们的谢钱,那都不值几个。但上夜的奴才们多有喝酒解乏,少不得要添上几个下酒的菜,自己懒得出府采买,便私托厨房去整治。厨房用府上的食材做,不用自己的,所以比外面的价钱便宜好多,这样两厢受益,习气就有了。”
“喝酒,就要聚众,聚众就要赌钱,女人赌钱生事端,男人赌钱保不齐又找几个女人陪坐,上夜的娘儿们、爷儿们都不好好干分内的事,都吃喝嫖赌起来了,府上这是养了一群废物么?”聂垚怒道,他都不敢保证他的侍卫有没有参与此道,好在他威名在外,也没人敢打王府的主意。
“再有,我又核对了每月剩余食材,足剩下两成,但都被厨房悄莫声息地贱卖给了菜农。”
聂垚看着吴管事,冷笑道:“好个严谨的措辞啊,悄莫声息?你采办食材你不核对清楚存余,让旁人钻了空子,你就一句话脱了干系。哦对了,本王记起来了,那不是旁人,是你姑妈。”
“王爷,是我失职,我也甘愿领罚。”吴管事,名唤吴仲晗,是禹王府的家生子,父亲本来就是王府的管事,他年少时一直帮衬着父亲,后父亲亡故之后,因从小耳濡目染管家之道,被提携为管事,也成为禹王府最年轻的管事。他一直兢兢业业,今日还是第一次被王爷三番四次地指责。而这缘由的挑起者还就是刚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说道的姑娘,“我管你的薄面厚面,我与你相熟吗?姑奶奶我今儿就偏要诓讹你姑妈。”想想她受了腌臜话,还强装厉害那模样,吴仲晗竟然气不起来。
“是穷疯了么?王府给下人的月例也不少。”
“王爷,您刚才说准了,就是一年前开始的,三四等以下的仆人月例都减了半。”吴仲晗如实道。
聂垚越听越理不出头绪,只觉得被吴仲晗这么一汇报,感觉王府内务一团乱,也不知外面的田产地租又是什么样。他向来不操心这些事的,虽然王府世袭的奉饷与他的俸禄还有年年宫中的赏赐足够花上几世,可他也知道治家与治军一样,不能有一丝纰漏。
“这事你回太太了么?”聂垚沉思了片刻,问道。
“还没,正要去回太太的。”吴仲晗没有偏袒的心思,就算是姑妈领头犯了事,他也要去回禀太太。要不是因为姑妈每次骗他说厨房每月存余不剩,他也不会牵连其中。
“太太若知道此事,问起你为何不回她,你只说本王回了老太太,不必再回她了。”聂垚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于氏知道他将此事如此处理,那便是不大愿意让她当家。
因是快到用晚饭的时间,聂垚先差人给范伊夏传话,让她不用等他,自己去膳厅,他则先去老太太的屋中。
“孙儿给祖母请安。”聂垚见到老太太行礼。
屋中,卫栾正歪在老太太怀中打盹,听见聂垚的声音,也起来行了礼,“兄长。”
聂垚此次前来是想让给老太太说让范伊夏做主母的事,他本就担心老太太不同意,这卫栾还在,万一卫栾与以前一样三言两语地贬损范伊夏,那就更难说服老太太。
聂垚朝卫栾使眼色,示意她离开。
“兄长是得眼疾了么,怎么挤眉弄眼的怪滑稽,要不找个大夫看看?”卫栾故意装作很关切的样子。
这是两人从小处出来的默契,卫栾当然知道聂垚的眼神是个啥意思,兄长让她走,她偏不,就想听听兄长要给老太太说什么。
聂垚不耐地“啧”了一声,就不想理会卫栾。
“这不早不晚的你给我请什么安啊,难为你今日没黏着你媳妇儿,来我这坐坐?”以前孙子是忙,一天到晚不着家,后来是忙得都住到别人家了,干脆连家都不回。老太太是一心盼望着孙子能娶个媳妇儿把他的心拴住。这可好,栓是拴住了,就是除了每日请安与吃饭,他几乎不过来,过来也是随着媳妇儿一起来,略坐了坐,就又嚷着让媳妇儿跟他回屋。真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她这个祖母。
卫栾笑道:“老祖宗看您说的,让外人听着好像我兄长有多不孝敬似的。”卫栾看着聂垚,也挤了挤眼,聂垚真担心她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只听卫栾又道,“其实我兄长确实娶了我兄嫂之后不太往您这来。”
看看,来了吧。
聂垚磨着后牙槽,狠狠瞪着卫栾。
卫栾嘻嘻一笑,接着道:“就这一个月中,我兄长来您屋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我兄嫂催了又催的呢。”
聂垚的一双眼瞪大了。
老太太也侧头看着卫栾,卫栾笑眯咪道:“你看养儿孙到底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还不是靠着孙女、孙媳妇。”
老太太呵呵一笑,手指点着卫栾的额头,“你说的倒是个理儿,一个你兄长,一个你大哥,在我这陪我说两句话,跟要了他们命似的,待不了一刻钟就要撅屁股走人。倒是我的栾儿,时常来我这儿解我心欢。”
“就是呢,所以老祖宗你要多疼疼我和我兄嫂。而且我还猜到,我兄长好不容易单独来见你一次,还是有事和你说。”
老太太只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再生聂垚不常来看她的气了,她对聂垚道:“你妹子说得可对,你有事要找我?”
“栾儿实在聪慧,我确实有事给祖母说。”聂垚道。
“说吧。”老太太挥手,示意聂垚说话。
“夏夏嫁过来已一个月,也该让夏夏接手咱们府上内宅的事。”聂垚认为,只有让范伊夏做了主母,府中下人才不会也不敢怠慢她,而且那些人也是该让夏夏管管。
老太太笑容登时没了,“才一个月,王府有多大她还不知道呢,倒是让她多熟悉熟悉府里才好,说这个为时过早。再说你小婶都管得熟练了。”
老太太的意思聂垚听出来了,让夏夏熟悉王府是托词,真正的原因是于氏很深得她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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