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垚倒是敢做。
拾了范伊夏的绢帕不归还, “还”了一条他的手帕, 连邀约的时日都定了。
这不是私相授受, 是什么?
换了上一世的名门闺秀, 断然恨透这种轻浮狂狼之举, 但现在的范伊夏不会, 那是她以前的丈夫, 而她一直算计着,怎么在这一世靠近他。
现在聂垚还在边疆作战,十有八、九都会遇到与上一世同样的战况, 她现在虽不是他的未婚妻,能让他有念想从死尸中爬起来,但范伊夏若违背父母的意愿, 答应他的相邀, 是否就会让他同样靠意志死里逃生?
范伊夏不敢深想,她只恼自己从前未将这场战事放在心上, 也不知聂垚能否再次逃过这一劫, 唯独能做的, 只能偷偷给聂垚塞了纸条, 让他不要亲自上战场。
祭祖完毕, 范府马车队伍再入京城时, 范伊夏给千羽递了话,千羽便在途经书院坊时,给里面等候的卫书岷回话, 说她家姑娘同意在中秋节那天与禹王聂垚见面。
……
时间若白驹过隙, 一晃就到了八月初,边关战事如何,作为内宅小姐,范伊夏无从知晓,她也没有通天的手段去差人打探,几次想去询问父亲,又担心父亲知道她心中所想,也只得作罢。除了每日要勉强打起精神料理宅中事和看望母亲,余下的时间只闷在闺房中。范伊秋因最近也记挂着聂垚,每日也懒懒的,姊妹俩也不常一处闲话了。
整个范府这些时日都异常沉闷。
好在,范府小少爷从应天府外祖母处归家,为范府增添了几分欢乐。小少爷是范芦的嫡子,名唤 “范宁瑜”,在屋中排行老四,虚岁九岁,外祖母罗氏很心疼这个外孙子,一年总有那么一两个月要将瑜哥儿留在身侧。范宁瑜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到了外祖母那儿,更是纵得他跟猴似的上蹿下跳。这次范宁瑜去外祖母那足足呆了一个夏季,就是因为爬树,从树上摔下来断了胳膊,伤了筋骨。
“给老爷、夫人请安。”范宁瑜刚进入屋中就扯开了嗓子喊道,看见范芦和张氏,立刻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范芦皱起长眉,正要说什么,坐在旁侧的范伊夏和范伊秋两人已经抱在一起笑了。
张氏笑着伸手示意范宁瑜起身,“我的瑜哥儿,咳,每次去你外祖母那就学个样儿,他们那是一大世家子的做派,孩子们给有爵位、诰命在身的父母请安时称呼‘老爷、太太’的,咱们就自己一家人,没必要。”
范宁瑜人小鬼机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刚回来想耍宝,惹家人一起笑笑罢了。他起身就往母亲张氏怀里钻,喊了一声“娘”,闻张氏咳嗽数声,又问长问短,一夜咳嗽几次,吃了什么药,昨晚睡得好不好云云,俨然一副他长姐关怀人的模样。
范芦本欲就范宁瑜这小孩子行为教训几句,但见儿子如此记挂自己母亲的身子,心中暖暖的,也便不理会了。
正屋摆了饭,张氏精神虽好,就是总咳嗽,在嬷嬷和女儿的搀扶下,一大家子都进入正屋。
五人坐定,范宁瑜挨着范芦坐,他眼睛扫了一圈,又看了看门外,就见父亲举起筷子,母亲和两个姐姐也准备举起筷子,他赶忙问道:“爹,二哥哥还没来呢。”
往日一家人吃饭,莫姨娘和卫姨娘虽不上席面,但二少爷范宁玠是一定会来的。
范伊夏和父亲对视了一瞬,继而就笑着对范宁瑜道:“你二哥哥最近课业太紧张,府中杂事诸多怕饶他心绪,就让他单独搬出去住了。”
范宁瑜一听竟如老学究一样叹了叹气,连连摇头说不好。
范伊秋嘻嘻笑了起来:“阿瑜为什么不好,怎么不好啦,没人管束着一人自由自在多惬意。”
范伊夏正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满脸堆起笑容的妹妹。
范宁瑜拧着眉头道:“先生以前就教导我,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要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二哥哥搬出去,首先咱家的家事他就不清楚了,”转首又看向范芦,“爹,二哥哥搬去了哪里,是在城内专门给他置办小院了么?我有好几个月都没见他了,吃完饭爹带我去找他。”
“咱爹这几日累得很,好久都没休沐了,今日难得休息一日,你快让爹在家好好休息,一会儿吃完饭,我和你三姐一起和你玩儿。”范伊夏道。
不想范宁瑜的小脸立刻耷拉了下来,脸上就跟印了“不开心”这三个字一样,他将筷子扔在桌子上,嘟哝道:“我是男孩子,自然要跟男孩子们玩儿,外祖母那有很多表哥表弟的,我才不要与你俩玩儿。爹不带我去找二哥哥,那我就去找贞表哥和简相公。”
“不行!”范伊夏忽然抬高了声音道。
其余四人皆被范伊夏激烈地反应震惊到,范芦看着范伊夏,沉思了片刻,却对范宁瑜道:“宁瑜,好端端地怎么扔起了筷子,你每每去你外祖母那,不单长了见识,还学会规矩,更加懂事,我和你娘才放心下次你再单独过去。”
范宁瑜闻言,立刻听出父亲的话语暗含教诲,赶忙再度拿起筷子,开始规规矩矩地吃饭。
张氏还病着饭也用不多,吃了小半碗饭,喝了盅汤就先被嬷嬷搀扶着离开。其余几人吃完了午饭,各自回房歇午觉,范芦到张氏那,张氏就问:“是夏姐儿和马贞吵嘴了?怎么刚才一替马贞,夏姐儿反应那么过激。”
范芦笑道:“咱俩偶尔还拌嘴呢,你性子那么软和的一个人,生气起来我也吃不消。”
张氏嗔笑一声,便不去想了。
范宁瑜这厢就一直缠着范伊夏,要大姐把他送去睿王府,范伊夏缠磨不过弟弟,但就是不同意,转而提议道:“不如我带你去找徐岚表哥。”
范宁瑜哼唧道:“我不要找小孩子玩儿,他还在读书。”
“小孩子?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徐岚表哥是小孩子,他比你大差不多四岁好吗?”范伊夏又好气又笑,瑜哥儿说的好像自己不是还在读书的孩子一样。
“我不去,我就不去,我要找贞表哥,贞表哥都在皇城司当值了,听说他们飞檐走壁很威风。”
范伊夏道:“你要真想去找他,我不拦你,你知会父亲,让父亲派了仆从小厮跟着就行。”
范宁瑜眼珠一转,又道:“不行,没有大人跟着,父亲肯定不同意,我的好姐姐,你就陪我去吧。”
范宁瑜的五官长得像父亲,唯独那双眼睛像母亲,大眼睛双眼皮,范伊夏俯视着看,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黑黝黝湿漉漉,看上去委屈极了。
范伊夏正想应承着答应,忽而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冷笑了起来,“阿瑜,你告诉我,是不是路上见马贞了?算了,你也不必回答我,你说什么我都不去,你让爹安排人送你去。”说完也不理急得直跺脚的弟弟,转身回了夏轩。
以后几日,范宁瑜课业完成就去睿王府,有时还是马贞和简烨到范府来接他,范伊夏每次在后院得了消息马贞在府上,她心里就不安生,一并又叫千羽看紧了万辰,就担心马贞又寻出什么理由要见她,但接连几次马贞都未露面,也没有小动作,她便放下心,也不再关注马贞的动向。
永建十年,八月初八,边关一役兵败,主帅禹王重伤。
八月十五,中秋节,举国宵禁。
“姑娘,你这是……”千羽抱了男仆从的衣服,锁上房门和门窗,才又对范伊夏道,“今晚上头有令,街上人那么少,姑娘真的要出去?”
胤朝建立以来,边关一直不太平,好在聂垚承袭其父的将帅之才,统领旧部新兵稳住边关战火,但这次重伤的是主帅,似乎聂垚战败,意味着胤朝夺回来的城池可能再度被番邦占领。胤朝有意向百姓隐瞒战报,但毕竟此次战役伤亡损失惨重,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京城,范伊夏自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寝室难安。
初八在边关受伤,断不可能过了七天之后能在京城赴约,但他该是惦记着他们的相约吧,若惦记着,让谁给稍个话儿,她心里也大安了。
毕竟,证明他还活着。
“自然要去。”范伊夏坦然回答。
千羽服侍范伊夏穿上男子的衣服,终于一咬牙说出了憋在她心里的话,“姑娘,我说这句话兴许不中听……姑娘,你和禹王走得如此近,若全是为了那字画,还是要注意分寸地好。”
范伊夏握了握千羽的手,“千羽你说得对,是要注意分寸,所以我心中自有分寸。”
千羽放心地点头,“姑娘只要心中明白就好。以防万一我已经支走了上夜的婆子,二门内宅的钥匙我已经拿到了,我就在门口守着你回来。姑娘速去速回。”
范伊夏一袭男子装扮,在千羽的掩护下,从角门出了范府。
月入圆盘,洒下万里银辉,如此景色应了今晚的节日,但街上行人匆匆,都赶着回家和家人团聚。因为宵禁,街坊铺子也打烊了,只有排场大的酒楼客栈掩着大门,闭门做生意。
范伊夏扮男子是头一遭,独身一人走在黑夜里更是头一遭,且她还是去等待一个男人的消息。
书院坊落了锁,门外清冷无比,屋檐下的阴影看不出白日热闹的景象。
范伊夏坐在台阶上,遥望着路口,期盼着有个什么人出现。
月光如洗,清芒淼淼。
是夜,愈发冷了,范伊夏抱着双臂,抬头看着一片厚厚的云朵遮盖住了那轮圆月。
她感觉不到寒冷,身子却在不停地颤抖。希望与期待如她身上的温度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失。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她不能再等了,若这个时辰还没出现,就不会来了吧,都是该入睡的时候了。她转身离开。
“范姑娘?”
遥遥一声低唤。
范伊夏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忽然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真的是知道他爱她如命,才从怨恨变了喜欢么?
不,那不可能,那是愧疚和感动,感情哪能因为一件事说变而变。不过,却可以因为一件事看清自己。
乌云被风吹散,明月如盘。
她回头——
街道尽头,一个男子骑在一匹战马之上,他如月下苍狼,一把弯弓一身月芒一世孤傲,马蹄所到之处,卷起浮土,碾碎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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