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月皱眉凝着泪道:“接待谁?”
陆白华道:“你也认识。这位大人, 可是对你念念不忘哟。”
我道:“爷, 姑娘已经不是女姬了, 还她过一些平淡的生活不行吗?她已经离开陆白景了,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咄咄逼人呢!”
陆白华皱眉道:“你们真有意思, 似乎我救人就是应该的。四大楼那么多身世堪怜的瘦马, 难道我都有义务一一地救下吗?我救下了, 你们不知感恩也就罢了,难道我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也有问题?”
陆明月拉住我道:“别说了。”强作精神道:“没有陆爷, 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我。哪位大人,你说吧。”
陆白华收了眼睛里的一点笑,道:“这才对嘛。你乖, 我会还像从前一样疼你。”且说着, 就将手上来。陆明月面对自己下颌底的手,眼睛是死的。
陆白华的手并没碰上去。放下了笑道:“当朝盐政, 郑北风, 郑大人。”
陆明月低头说:“知道了。”
陆白华说:“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别让我失望。”
陆明月在紫竹苑住了下来。我生起长久而深切的后怕, 若这次我不前来陪她, 这一去, 哪里还能有她的音讯?
相较崇景居的选址地僻, 紫竹居则是有意为之的匿隐。前后不见人家,到夜晚,四周是一片荒凉的静寂。偶尔能听见野兽鸣嚎。
陆白华并不多在此。吃穿用度也只是粗足。下人很少, 人都疏懒的紧。若是陆白华不回来, 连冲茶都嫌费事。
马夫相较勤快些,每日早晚都见他添草加水,清槽遛弯。
陆明月早晚练习琴艺,中午练字,下午看书。所谓四艺,人前光彩,都是背后点滴之功。一首曲子,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不厌其烦;那落笔的铁画银钩,一字一笔莫不是反复打磨,方可熠熠生辉;书本杂记,出口成章,见闻广博,更是绝非过目而已,背后是一字一段的背,大批大批地翻阅对照,注解,批注。
如此艰辛之事,落在纸上徒然寥寥几字,却是他人的春夏秋冬,日落月升。
那晚沿途都是乐声飘飘,金琵琶大赛分赛已在四大楼一连举行了七日,决赛将于十月十日在陆家的天骄号上举行。
陆明月今夜是刻意装扮过的,金色的花钿,明艳的丹朱。她低着头,层层叠叠的三层套袖下,指尖紧紧按在琵琶的琴套上。月白的纱袍上点缀着碎银的提花,是无数地星光。
马车摇摇晃晃,她头上的银流苏在陆白华眼前扬来荡去。陆白华挑眉说:“我让你怎样,你就怎样,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么?”
陆明月颔首说:“好。”
陆白华问:“你在想什么?”
陆明月闷着摇摇头,然而她的脸分明就写着她的心。
陆白华说:“你这副样子,哪个人看了会开心?你不要搅和了我的事!”
我胸中懊恼,气愤撩开窗帘。已是接近埠口,江面上浮动着无数的画舫。有些业已残旧,船头坐着年长的琵琶女,但凡有人经过,就哔哔啵啵地开始弹奏,人经过去了,她便停下来。她凝固的眼睛,我瞧得全身发紧,惊恐盖了帘。
陆白华说:“笑一个我看。开心点。”
陆明月抬起头,含着一眼泪,很勉强地笑了。陆白华靠在椅背,带着淡淡地不满,说:“不够灿烂。”
陆明月抿着唇,一提气,展颜笑开。只是眼里的泪,断线似地落下来。
陆白华仿佛并未看见,笑道:“这才对!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不要给我露出来。”
一别花艇数月,春秋异候,人事两异。
陆明月与我坐在隔间,舱外面的水面泼洒着五颜六色的光,像一大片彩色的浮萍。
纱屏外坐着陆白华和郑大人。
郑大人说:“陆爷别来无恙。许久不见,神采飞扬,令人艳羡啊!”
陆白华道:“郑大人折煞在下。不才听闻大人近日来南垣游玩,需是一尽东道,方才不为过。”
郑大人说:“如此,感谢陆爷厚意。老朽本次前来全不为务公,只意欲和几位老朋友相携游玩。不知陆爷可有推荐啊?”
陆白华说:“不才见识浅薄,只是颇有相熟去处一二,不敢问大人的贵友喜欢什么。”
郑大人挥手道:“哎,陆爷过谦了。南垣三美,景美、人美、食美。陆爷认了这第三,可没人敢认第一啊!”
陆白华哈哈笑道:“大人抬举了!鄙人绝不敢妄居三甲。便是添上千万也还不足,只不知这一二名,是何方高人,也请示下,令不才同开眼界!”
郑大人笑道:“这第二啊,再不外是我朝许大人,便是圣上都要夸赞一二呢!”
陆白华笑道:“此话诚然。那第一呢?”
郑大人抱拳微微一笑,道:“圣上万岁。”
陆白华愣愣笑道:“大人此次来,是和许大人同行?”
郑大人说:“许大人、宋大人、宝大人、阿苏勒大人、还有……还有一位是在下远方的故交。”
陆白华道:“如此,大人的朋友就是在下的贵客,还望大人不吝差遣。”
郑大人摇摇手说:“那怎么好意思。”
陆白华道:“说起南垣三美,我却是有一礼送与大人,还请大人亲自赏鉴赏鉴能否入眼。”说着拍拍掌道:“灵宪!”
陆明月顿了一顿,抱着琴,莲步移出。行至厅心,微微一伏,道:“民女参见大人。”
郑大人吃着茶,不甚在意唤了一句免礼。
陆明月抬起头,郑大人惊诧直起身道:“明月姑娘?”
陆白华道:“大人认识灵宪姑娘?”
郑大人朝陆明月瞧瞧,又看看陆白华,郑北风到底见过风浪,平复下来。笑说:“人有相似。”
陆白华道:“这位灵宪姑娘是不才府上的歌姬,早年是硕人楼的头牌。不知可还入得大人眼?”
郑大人眼睛一转,呵呵笑道:“不敢不敢,姑娘国色天姿。怎轮到老朽挑眼儿。”
陆白华吩咐道:“为郑大人演一曲。”
陆明月点头,道:“为大人演一曲,未央调。恭请大人指教。”坐在一旁,抱了琵琶以琶音慢起,摇指缓缓入境。
郑大人微有些分神。陆白华道:“大人。将此女赠与大人可好?”
我闻言只恨不得冲上去质问陆白华,郑大人道:“这……”站起身道:“不不不,在下已是垂垂暮年,姑娘如此青春……不合适。不合适。”
我猜疑那郑大人奸猾,此番前来,只怕又是来压榨众盐商,陆白景兴的金琵琶大赛,和他不无干系。他多少亦需有些忌惮。
陆白华道:“想是大人看不入眼的推脱之辞。”
郑大人忙道:“非也非也。”眼一转,说道:“早前老夫告病,上面任命贵兄弟陆白景为商总之事,还来不及恭喜,就又听闻人说,原是有意陆二爷,后来,却为陆二爷退出了,才选了三爷。此等类事实属罕见,陆家,真是人才济济。难得难得。”
陆白华笑道:“大人过奖。陆家有一位商总足以。”
郑大人呵呵笑道:“陆爷独当一面,前途无量。若是二位都能为圣上分忧,为社稷出力,是国家之大幸。”
陆白华道:“某确有一腔报国热血,据闻现今境外战事告急,各项需用紧缺,不才虽为贱商,亦有披甲投阵之愿。因私下里徒有思量,只可惜……舍弟白景向来与某见解不一,所以……”
郑大人闻言至此,容颜大悦,笑道:“若能如此,我第一个为陆爷作保。朝廷正是需要陆爷这样的人才!”
陆白华双手奉上一张票道:“如此,还请大人过目。”
郑大人低头一瞧,面色微变。又道:“你这是……”
陆白华道:“舍弟若是能动员所有商总拿出这个数字,某自当甘居其次。”
郑大人眼一眯道:“事情能解决自然最好。只是一旦开了此类先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指向下,搅了一搅。
陆白华道:“郑大人放心。届时只说是诸商共同筹措便是。某不敢居功。”
郑大人将票推回道:“陆爷报国之心老朽明白了。这事待老朽和几位大人共同商讨后,方能决定。”回首看了一眼陆明月,站起抱拳道:“灵宪姑娘一曲胜仙,在下改日专程拜上。”
陆明月道:“大人谬赞。民女惶恐。只是犹在陆爷府上……”
陆白华道:“不打紧。大人抬爱,却之不恭。”
陆明月只好行礼道:“如此,谢大人厚爱。”
夜间,我服侍陆明月就寝。说道:“幸好,那郑大人不是个急色鬼!”
陆明月说:“能官居一品,怎会是浅薄之辈?一品压万人,能跻身其中当是人中龙凤。”
我道:“你倒看上他了,那么老!我看呐,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你看他不扑了你!”说着就往陆明月身上咯吱。
她笑地咯咯咯躺在床上道:“姐姐演这色鬼真是入木三分啊!”
我道:“演什么,就是假戏真做!”将手就去挠她腰腹。
陆明月气喘吁吁求饶道:“我错了,姐姐。我和你说个正事,你放过我吧。”
我停了手,给她将被子掖好,说:“你先说,万一陆白华真把你给他,他又要了。你怎么办?你陪他?”
陆明月道:“我这辈子……生是白景的人,死是白景的鬼。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说,说不通,就死。”
我呆呆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陆明月道:“姐姐没了我,倒有了希望了。”
我道:“有了什么希望了!就是全完了!”
陆明月一愣,我说:“你,你刚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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