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回院中, 屋里灯消火灭。
我猜陆明月在和我使性子, 此刻招撩她只是堵地自己没话说。不若撂她一撂。便洗漱了, 回房为生月记绣花样子。
谁知才坐了一会儿, 里屋盆响台倒, 陆明月蹬地架格噔噔一片响。
我吹了烛装睡, 谁知她不肯不休, 闹地下不了台,我只好脱了两层衣衫,披着外衣装才醒来。
陆明月看见我, 翻身滚进床里面发闷。
我问:“你怎么了?”
她说:“没怎么!”
我说:“没怎么,我去睡了,你拆屋子一样的, 又说没怎么。你找不找陆白景, 他在书房睡两晚了。”
她说:“你想他了,你想他去书房陪他睡!”
我被此话气地肝疼, 问:“你说什么来!”复一想, 又道:“莫不是自己的心里话, 倒拿我出气来了。”
谁知陆明月一头翻起来, 拍着床骂道:“我浪, 浪不过你有男主子还不够, 还要再勾搭一个女主子!不害臊!”
我被气地全身发抖,只恨不得上去掐她两下,忍了又忍, 闭门就走。
陆明月在里面叫:“你敢走!”
我早走出几步, 且就回:“走就走,还怕你打我!你有本事就来打我!”
丫头们看我和主子奶奶闹起来,各自十分惊异,都出来站在门外听。
我恨斥:“看什么,平日里懒着不出来,这会子看闲儿很积极!”且说这,闭门就钻进房里,倒在床上生闷气。
陆明月追出来,踢我的门喊我开开,我闭了眼睛装聋。
她踢了一会儿,气上了头,坐在外面砸杯子,不一会儿又骂丫头蠢,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却没名堂地忽然欣喜起来。听了一会儿,声息渐渐小了,我耐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方要出门求和,就听见陆白景问:“奶奶怎么了?谁惹她生气了?”
我心下一顾忌,又坐回了床。
陆明月却说没谁,丫头便都不敢实话,陆白景谴退了众丫头和陆明月说:“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若对你少一分,你也许现在会像甯颜那样多在意我一分。月儿,如果我的全心全意,只能让你离我更远,我真的不知道前方该怎么走下去……我体会的到,你在远离我……可我只能束手无策。”
外面静悄悄地过了许久,陆白景说:“夜了,你休息。”
陆明月急切唤了一句白景。
我再听不到任何声息。我突然有些焦急,猛站起身,将门开了一道缝隙——
陆白景捧着陆明月的脸,深情地和她缠绵在一道。
我心里一沉。方才的欢欣一扫而空。
我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掌纹纵横,人说上面有一个人一生的走向,我急于想知道自己的走向,却怎么也看不懂。
我将手盖住嘴,为自己的茫然感到锥心的难受。
他二人在外面诉衷情,我坐在里面头晕眼花。
“月儿,你恨我吗?”
“不,我只是害怕……”
喘息呻吟的声音浓重地响起来。
陆白景压抑地说:“月儿,给我生个孩子……”
陆明月应:“给我,给我一个孩子……”
……
天渐渐亮了。我一夜没睡,想着和许荦的约定,早早收拾了在南巷等他。
去的太早,一整个南垣都仿佛还在睡梦当中。只有我醒了。
许荦的脸在我面前竖了好半会儿,我才如梦初醒。他牵着马,和我漫无目的朝巷外游逛。
路上的行人渐渐增多,陆续有人把眼光投过来。我转头去看他,仍是高调的富贵逼人,全身上下一丝不苟。他见我观察他,挺胸笑道:“小爷好看吗?是不是很心动?”
清早的穹子顶青灰灰的有些阴霾,感染地我整个人也有些说不上。我没力气和他抬杠,只笑了一笑。
许荦问:“他们为什么看我们?”
我道:“他们看的是你。你这么体面一个爷,谁不多看两眼。”
许荦一笑,“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和你家姑娘是什么感觉?”
我思索片刻,慢慢说道:“什么感觉?”我脑海里不禁浮现起陆明月的姿态,我笑说:“她是让人心动……就像……一个仙子……”
许荦说:“就像一个人站在湖边……”
我不解朝他望着。
他说:“你和她就像一真一假两面……”
我无奈笑了,接口说:“我永远只是她的旁边的淡影子。”
他说:“非也。她才是影子……美则美矣,不真实……”
我怔了片刻。“那只是你觉得……我在我心里……”我寻不出措辞,也没了向下说的勇气。
许荦道:“也许。生歌,你学骑马么?”
我摇了头,忽然又觉得并不十分不想学,便说:“好啊。你教我吗?”
他跃上马背,仍是将我放在前面,策马往开阔处奔。
我心境变幻,往日觉得十分颠簸的不适,也变成了饶有趣味的挑战。沿途风景如画,我仿佛第一次这样细微地看清周遭。
“身子放松,收紧大腿,握紧马缰,看着路……”许荦在下面指挥,我摇摇摆摆在上面实践。
确也并不困难,不消几许已能小小地慢跑。郊外的风光宜人,天逐渐放了晴。
我小小出了一身汗,绽开笑容。许荦坐在远处石墩上笑着看我,我脑海一闪,方忆及今日不是答应陪他,怎么好像反成了他陪我?
我笨拙溜下马,对他说:“走吧,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许荦说:“你饿吗?”
我见诚然已是正午时分。问他:“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面?”说完又觉得自己小家,他这样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吃的这样随便。转说道:“或者你想吃酒楼的?”
许荦抱着胳膊,挑眉问我:“你会做饭吗?”
我笑道:“我当丫头的,这不会就糟了!”我左右一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可惜没材料的……不然给你尝尝我家姑娘喜欢的几个菜。”
许荦道:“那还不容易?”
我对“容易”这个词,在许荦身上得到新的认知。他拉着我去了就近一处还算体面的农舍,包下别人的灶房,摆了桌椅碗筷在青山绿水之间。
我挽了衣袖要去做饭,他却让我坐着,自己钻进灶房,一番劳作后,端出六菜一汤。我早嗅着觉香,端到目下更是惊诧,连摆盘都精致非比。他端了碗与我说:“尝尝,看看比你的如何?”
我握着筷子,低头默默吃了两口,为难笑说:“我下次,不和人说会做饭了……”
许荦哈哈大笑,我涨红了脸,无声扒饭。
心里面想着,若是没有陆白景,这个许公子和陆明月真可谓相配……
我心里想着,口里就说:“我们家姑娘命苦,若是长在别处,不曾见过陆家人……许爷就……”发现自己话说的造次,又住了口。
许荦难得沉默了一会儿,“明月可遇不可求……生歌……可求不可遇。”
我似乎并没有理解他的话,然而却莫名地觉得自己被夸奖了。
我说:“爷的话,好深奥,我不懂。我出来大半天了,得回去了。”
许荦并不多留,解了马说要送我。我因总和他共乘一骑未免不妥,便有些犹豫。
许荦见我不愿同乘,牵着马和我并肩漫步,“你早上那么不高兴,是为了陆明月吗?”
也不等我回答,继续说:“小爷我真好奇陆明月有什么样的好……身边的人都转不开眼。”
我笑着说:“听爷的话,爷还是置身事外的。”
许荦说:“明知得不到的,不该转移转移目光吗?”
我遥望前方,一重山后面是一重水,重山重水中嵌着排排的房舍,花花世界。
我说:“我有些着急,爷还是送送我吧……”
许荦将我扶上马,却并不飞快地跑,只慢悠悠地往前走。我转回头说:“爷,我真的着急……”
许荦笑着,毫无防备夹足甩鞭,马登时飞快跃起来,我一惊,将手握住他胸前的衣襟,他靠得很近,我只感这样的姿势分外暧昧,待想避开,却突然想试试自己是否能够“转移目光”,我觉着自己仿佛是微微笑了,就这么拽着许荦的衣襟和他面对面望着。
许荦仿佛是有一点错愕,不想寻日里木头似的小丫头会有这样一面,一只手猛捏住了我的下颌,就靠近过来。
我轻轻将他一掀,转眸颔首地转过脸,说:“爷,我要回去了。”我的话语带着笑意,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多年以来和陆明月的朝夕相处,她的神态举止,我几乎能模仿的丝毫不差。我知道怎样拒绝人,能使对方不怒反悦,然而不想是在这样的场合被这样的利用出来。
我内心泛起巨大的愧疚,铺天盖地将我掩埋了。
快马一面飞驰,一切都被抖落,我拨开凌乱的干扰,看见了自己的心。
由于方才的意乱,许荦一路上再无二话,而我也静静不语。马到了南巷,我悄悄落下地,他策马转身便走。我将手去敲门,他突然又返回来,问:“你刚是不是借我‘转移目光’了?”
我闭口不答。
他拉着缰绳,马转了一圈,他眯着眼端详着我念:“小丫头。”
我笑说:“谢谢你,爷。”
许荦扬首,唇角勾着一缕玩味的笑,“我再给你一次‘转移目光’的机会……”
门吱呀一声开了,院里的妈妈探出身来,见是我,急忙拉住了,“可把姑娘等回来了……”转眼瞧见一旁的许荦,她虽不认得,却很谙世故,压低了声音说:“奶奶好找!姑娘快回去吧!”
我推她说:“知道了,妈妈先进去,我马上来。”
妈妈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我笑着对许荦说:“爷,我明儿就回北垣了,我给爷祈福嘱祷,愿爷天天平安!就此拜别!”话落也不管许荦什么反应,扭身钻进门里,闭了栓。背倚着门独自好笑,身后的门微微一响,约么是被敲了一敲,许荦的声音不高不低隔着一扇门传进来说:“日后。”
我顾不得他想要日后给我的“机会”,赶忙回了屋子。
屋里面,大夫正在给陆明月隔帐把脉。陆白景守在一旁问:“怎么样?”
大夫沉吟,执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剂方子,“奶奶体寒,要多加调养。按这个方子,吃上一些时日,戒急戒躁,很快就能见喜。”
陆白景笑着将大夫往外送,约么是有些不宜当面的未尽之言,两人低声说着走出去。
陆明月白我一眼,在纱帐子里叫:“来人,给我倒杯茶,我渴了一早上了……”
我忙倒了茶递往她手上递,她只是不接。
我只得捏在手上,开了茶碗轻吹。她见我不动气,没趣儿寻衅地哼了一声转过身躺着。
我呆了一会,叹一口气,“你别和我闹。我也知道你的心,你有了陆白景,将来不愁没有更好的服侍……我回了北垣就回家……”
陆明月不答应躺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茶将温了。我说:“温了,不喝冷了。”
她依旧不睬。
我起身去给她换茶,陆明月一把拉住我手,我转过脸,她哭的满脸都是泪。我坐下,抽出手巾子给她拭泪,她说:“姐姐不要我了?”
我却不知怎样回答。
她平躺着,也不发声,泪就顺着脸侧向下滑。
我胸口仿佛堵着一块石头,“……不是不要你……谁的心不是只有一个……我也不是铁石做的心肠……”
陆白景从外面走进来,笑着对我招呼了一句,“生歌到底长大了,再不是往日围着人丫头片子,如今还有了私事了?一大早都不见人。听说……是和一位爷回来的?”
我瞟了一眼陆明月,她已擦干了泪。
我说:“一位从前认识的爷,买东西……路上遇见的,一路上聊了几句。”我再看陆明月时,她已没了伤感之色,微微笑着说:“白景说的是。姐姐有自己的主张了,我也不能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一面说着,就从榻上落下地,仪态万方地扶了扶发鬓,朝陆白景娇嗔一白眼说:“都是你没福。”
陆白景笑着一揖,“是是是,确是在下没福。”
我无缘无故被得罪了,热流冲上眼眶,只是不能滴下来。
陆明月往我身后站了,扶着我的肩说:“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若是有什么想法,直管告诉我,我让爷和你做主。绝对……不委屈姐姐。”
南垣往北垣船上的数日,陆明月对我再非往日。不仅不需我伺候,反倒使丫头伺候我,极尽疏离使我煎熬。
陆白景不闻不问,每日对陆明月越发里殷勤作陪,想是乐于见此,也不知何时,对我生出了这样大的警戒。
我本是为发泄怨闷一说的糊涂话,如今却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
料想是不愿陆明月受累,船驶的分外比寻常慢,直走了七八日才到北垣。
到了地,我便收拾了两件细软,专程去与陆明月请辞。
她淡淡也不多留,只让李德送我一程。自缠着白景陪她参观北垣的大绣坊。
我怀着一腔郁郁往家去,还未到家门,遥远就听见院里面有吵闹哭声,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妈。
我慌忙赶到院子,是五六个凶煞大汉围着爹妈,其中一个一臂夹起膝高的小妹吼道:“没钱,没钱就拿这个女娃抵!”
小妹哭闹着,妈叫嚷着,爹看见我,搓了一搓眼道:“生歌!”
妈如苍蝇见了血,双目放光扑过来劈手夺过我的包袱就问:“快,有钱没有!你哥哥欠了人家债,被扣住了,这会子要拉你老娘妹妹去卖呐……”
我朝一旁的爹问:“哥哥又赌了?欠了钱,不是还有房子么,房子呢?”
爹支吾着说不出话,大汉道:“房子,你们这烂房子顶个屁,还不够还一个零头儿!说是今儿个还钱,钱呢?你是她妹妹吧!你有钱咯?”
我的包袱早已被翻的七零八落,仅有的一点私房,瞬间被拿去抵债。
我无力问道:“这些够不够?还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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