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然后呢?一时为娼, 一世为娼。你背着娼/妓的名声, 却做着贞妇的事……陆白景误会你, 陆白华看不上你, 许荦嫌你, 傅鸾飞恨你……你落下什么了?”
陆明月道:“我……不是还有姐姐么?”
我忍泪问道:“你怎么打算?”
陆明月道:“办一场酬客宴。”
我问:“什么时候, 在哪里?”
陆明月道:“就这两日。劳烦姐姐帮我送四封信去四大楼, 哪家做得到上面的要求,我就去哪家。”
我打开一封,里面写着:“驻期一年, 驻费三万,清倌,自由身, 期毕去留任意。灵宪字。”
我惊道:“驻费三万?自由身?”
陆明月神色黯然, 细声说:“我开的低了些。今时不比往日。但求目的达到,便是。”
我顿了一顿, 问:“陆白华赎你出来, 花了多少?”
陆明月摇头道:“不知……大约是这个的两倍吧……”
“是不是说, 你就要开始接客了?”
陆明月点头道:“寻例, 是的。”
“每天?!”
陆明月道:“不必是每天, 但总是要见的。”
我略略将陆明月每天欢场卖笑的情形联想了一番, 坚决说:“我不同意!你有否想过陆白景会是什么感觉?”
陆明月背转身,语气确是比我更坚定,“我已经无暇顾及他怎么想了。”
我深知她倔强, 愤然扳正她的身子, 恨不得把话说到她的念头里,“不行!我不能让你后半生活在被人鄙贱的生活里!”
陆明月呆住,一动不动看着我,唇角一弯,微微笑了,她侧首倾身抱住我,我一时愣住不能动弹,她柔声道:“姐姐。我们存些钱吧。日后开个绣庄。我画你绣。就你和我。”
我道:“钱不是这么存的!你不是这么糟蹋的!我不同意!”
陆明月说:“姐姐,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出身,算不得糟蹋。姐姐就不同了。姐姐是贵重人,不能白白牺牲自己。”
第二天,我偷偷去绾丝楼寻了许荦。
我被带进碧玉斋,许荦看见我,有些错愕,转瞬笑道:“怎么了?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道:“爷,是不是,只要我让您开心,你就一定会放过我们?”
许荦一歪身,靠在榻上,指尖一下下轻点着身旁的玳瑁猫儿,“我是这么说的。”
我心中不安,绞手站着,想了片刻道:“我……我想得到爷确实的话。”
许荦低头微笑,踱来我身边,凑近了,轻轻一嗅,在我耳边低声问:“你是处子么。”
我只觉耳朵半片烧的滚烫,列了列身子,极轻地嗯了半声。
他爽朗笑了。道:“你说说看,你能怎么让我开心?”
我道:“我会,尽量,学。”
“陆明月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她这么牺牲?”榻上的猫喵地一声跳走了,我低头看着他身上的华服,不沾一丝猫毛,他根本不抱猫。
我垂下头,将口问心,竟一时语塞。
许荦道:“你这种,是不是叫做……愚忠?”他走开几步,将手拨过一排廊下的鸟笼,揭开笼子外的棉絮,吹着口哨撩弄着。半晌,道:“我……不肯定。不能承诺你什么。我讨厌徒劳无功。为了娶你家姑娘,我很费了一番功夫。说不定,你陪得我高兴了,就把你们姑娘忘了;也说不定,会让我更好奇,陆明月是什么滋味。陆白景明知道她是妹妹,都忍不住碰她。”他脸上露出恶意满满地一笑。
我恼怒道:“你把她当玩物?你可以把我当玩物,陆明月她不是玩物!她不是任何人的玩物!”
许荦愣了一愣,蔑笑道:“恼羞成怒?看来我说对了。”
我心中泛漾起滚烫的愤怒,恨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待她!你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啊!你们为什么不去报效国家,造福万民!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要和一个弱质女流过不去!你们口口声声觉得她脏,她比你们任何一个都要干净!若不是在这样一个环境!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出色!都要自强自尊自爱!你们!你们!不觉得自己很下流龌蹉吗!你们不羞愧吗!你们只知道压榨她利用她的干净来达成你们肮脏的心愿!”
许荦怔住了,与其说是被我吓地怔住了,不如说,是极认真地听完了我的一番话。
他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彩。带笑唤了一声:“生歌……”
我愤然去解领口的纽,眼睛里的滚出内心深处的绝望,“你不就是要我陪你么,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如果你可怜我,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陆明月,我给你磕头,天天给你烧香祈祷!”
他上前将手虚按在我手背上,“够了。你回去吧。”
我袖子一抹脸,声音也变了,“你看不上我?”
他笑了,说:“你这幅样子,我实在没心情。”
正说着,就有小厮从外面进来与他附耳细话。他眸光一闪,笑道:“你们家姑娘,果然是个与别不同的女子。”
我傻住无言。他望着我笑说:“陆白景还真有福气。”他此言说的轻轻飘飘,教人难以分辨是褒是贬。
他指了指我身上掖着的手绢道:“擦擦。我带你去找你家姑娘。”
我掌袖揾了泪。说:“怎么了?”
许荦说:“你们家姑娘,去了琳琅楼。”
我惊道:“怎么这么快,我都没有……”
我陪着许荦的车马来到琳琅楼。和我臆想不同的是,当中并非那种靡靡气象,清曲萦绕的长廊清舍里,若有若无的漂浮着暗香。半个闲立在外的姑娘也不见。院中只有若干丫头或站在门边堂倌,或低头来回送菜捧茶。
客人举止也甚是文雅,往来目不斜视。长廊上满载名家提赠,所立之人皆不高声言谈。
正值午时,厅中并未开宴。三两个小娘站在上面咿咿呀呀地排曲。
响堂吆喝了一声“客至”,堂倌对我的到来并不诧异,带笑来问:“爷怎么称呼?”
许荦笑道:“言午许。”
堂倌与一旁的丫头吩咐道:“打茶围。”躬身道:“许爷这边请。”
许荦和我坐定,侍女们慢慢摆上茶果。来了两位琵琶小娘,叮叮当当奏起乐来。我有些着急,问道:“爷,我们姑娘。”
许荦道:“别急啊,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低头僵直坐着。片刻走来一位持菜账的堂倌,“给爷报菜吗?”
许荦说:“灵宪是不是来你们家了?让你家娘来。”
堂倌道:“爷,过班茶围,娘不出来的。”
许荦道:“这是灵宪的丫头,叫做生歌。”
那堂倌听闻,躬身出去了。
我见他去了,才道:“什么是过班茶围?”
许荦笑道:“过班,就是带自己相好的来妓院逛,茶围,就是现在你坐在这里这种。”
我脸发烧,恼说:“爷既看不上我,何必来!”
许荦不回话,坐着嗑了两颗瓜子。窗外面一位年近三十风华绝代的女人引着陆明月缓缓而来。陆明月穿的素中带华,脂粉只是薄施。褪去了少女的稚涩,举动间更带一份幼妇柔媚。
我望定了,呆呆心想,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着也十分赏心悦目。
我转头去看许荦,他稍稍摆正了身姿,和方才已是两样。只是在他那看不出意味的笑容里,总有种让人发怵的莫名。
二人转进屋,陆明月微嗔瞥过我,我赶忙迎上去,埋怨说:“你真的!你怎么不和我说!”
陆明月拍拍我手,对许荦行礼道:“许公子。灵宪这厢有礼了。”
一旁的女人态度落落大方,行礼问道:“许公子好。奴家华容。”
许荦举茶一抿,说道:“华妈妈是么?你知道她是谁?你也挺大胆,不怕砸了招牌?”
华妈妈笑道:“灵宪姑娘在我院纯粹卖艺,是自由身。”
许荦对陆明月道:“怎么着,你还真和我杠上了?”
陆明月回了一句不敢。
许荦道:“我可是为你计划好了的,谁知你这么不领情。你是真当我没手段?”
陆明月道:“恰恰相反,许公子。我朝兴盛,律法严明。但凡事总不离“情理”二字,若不能徇情,还须得依理。只要存理,灵宪无半分怨言。”
许荦道:“我就问你一句,灵宪你是不是当定了?”
陆明月道:“奴家只此一名,别无其他!”
许荦笑道:“好,好的很。玩一个良家,小爷心里还不很过意,既然你打开来卖,我就不客气了。妈妈你开价。”
华容妈妈笑道:“许爷,姑娘在后日会有一场会客宴,届时才开始竞价,我为许爷留个三花位。帖子稍后让小厮给您送过去。”
只听外面一人说道:“不必了。许爷是上等人,不适宜。”说着话,就掀帘而入。
陆明月见来人,猛沉下头,我皱眉叫道:“二爷。”
陆白华双手一揖,向许荦笑道:“许大人,久仰了。”
许荦回礼笑道:“原来是陆家二爷。失敬。”看了一眼陆明月,轻佻笑道:“难道说,陆爷也是来捧灵宪姑娘场的?”
陆白华道:“不。在下是来寻大人的。”
许荦道:“哦?”
陆白华说:“在下为大人送一道护官吉符。”说着拉过许荦将手在他面前一晃。
许荦一怔,顿了顿道:“哪里来的?”
陆白华道:“许大人以为呢?”
许荦扬唇一笑,回首对我道:“小生歌,下次找你玩。”
我往陆明月身后稍藏,许荦已转身离去。
陆白华道:“华容妈妈,灵宪是我府上的歌姬,契约的事,我不同意,不能做算。”
华容妈妈犹豫道:“这……”
陆明月咬牙说:“我只是答应为你做事!”
陆白华讽笑道:“你为我做事?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
陆明月撇开脸。
陆白华大步往前开路,吩咐道:“生歌,扶姑娘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陆明月低头跟在后面,迎面走进一人,响堂叫道:“陆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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