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陆明月不睡, 一直强撑着等陆白景。我几番劝说, 她说:“姐姐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儿呗。”
一直挨延到丑时, 陆白景和张全的声音从外面由远及近传来。
陆白景说:“真确定了是这个人?”
张全道:“就是他没错!连续黄了几次爷的事。他都在那附近!”
陆白景说:“不像。这人虽精拐, 却不是拿主意的人。和我说话, 眼神飘忽, 底气不足,不似是有那么沉稳作风的。”
张全道:“爷的气势身边几个人能压得住?”
陆白景笑道:“你别说,我身边还真有。”
张全说:“爷说一个, 我不信。”
陆白景道:“我二哥。”
张全呵呵笑道:“爷看玩笑小的!陆家的爷,哪个不出色?”
陆白景叹道:“二哥就是出身可惜了……”
声音片刻就来到了外堂。
我道:“好了,姑奶奶, 我可以睡了!爷再不回来, 我生生熬干了!”
陆明月披了衣衫,下床笑道:“你睡吧, 我伺候他。”
紫檀高脚灯的烛火抖闪了几下, 陆白景带着一股风推门转进来, 说道:“怎么还没睡呢?我听着里面有声音, 果真的还没睡!”说着就拿眼看我。
我鼓腮说:“不赖我, 你倆让人吃委屈还嫌不够。”
陆白景哧声笑道:“瞧瞧, 我还没说什么呢。这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陆明月上前为他脱了外衣道:“这怨谁?我可不管你。”
陆白景笑道:“让人知道我在家一丝地位也没有,可真没人信!”
我接过陆白景的衣衫,问:“爷在房里洗还是去洗漱房里洗?”
陆白景道:“房里吧。我累了。”
我因吩咐值夜丫头去抬盆端水。伺候过白芷零陵漱齿, 陆明月就为坐在椅上的陆白景揉肩问道:“爷今儿的事还顺利?”
陆白景闭着眼嗯一声道:“顺, 有些太顺了。”
陆明月道:“爷还年轻,很多事,不必操之过急的。”
陆白景笑道:“知道了。”
陆明月道:“有时退一步就是进一步。”
陆白景转过脸,拉住她手笑:“怎么这么感慨呢。”
陆明月说:“我担心你……”
香柏木桶送上来,调毕水,陆白景笑着和陆明月道:“一起泡。”
陆明月羞道:“爷自己吧。我给爷擦背。”
陆白景道:“让生歌服侍,你下来我们一起。”
怂的陆明月半推半就,解了衣裳。二人在里面鸳鸯戏水。
我在一旁为陆白景擦背,陆明月忽然问道:“爷。良辰、阿哈怎样了?”
陆白景把玩着陆明月耳边的发道:“怎么想起这个人?”
陆明月说:“好久没有问起嫂嫂……”
陆白景冷笑道:“我还能像她对你那样对她么?”
陆明月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细思起来,这事就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陆白景道:“谁对事了?我从来都是对人不对事。人和人自古都不可能公平。你能做的她不能做。皇帝能做的百姓做不了。这点道理也不懂,白长在官宦人家了。”
陆明月傻住,须臾道:“那我就和你说实话。你不看她,也不能不看她老子。陆家是有钱,民不与官斗。”
陆白景笑道:“此话有理。他要是个民,就好办了。”
陆明月道:“白景,你听我一劝。不犯着和她过不去。我……不在意你兼顾她的。”
陆白景想想,笑了。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担心我。你放心,无仇无怨,谁找什么不愉快。除非,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那是必不能善罢甘休的。至于别的,她现在好好的不是?要名有名,要权有权。起码,夏天吃个果子,没人敢克扣她的。”
陆明月听至此,露出依依的神色,倾身靠在他怀里。
我这才想起还有优城一封信未与陆白景。因道:“爷,优城明府来信了。”
陆白景说:“优城?看了吗?说什么?”
我道:“看了。说是有人来问‘府里有没有一位叫明月的奶奶。’就在爷来南垣的第七天和第十天。”
陆白景凝神,喃喃道:“两次?”
我点头。
陆明月惊悸说:“不是泄露了?”
陆白景拍拍她的肩,笑道:“放心,有我呢。”
陆明月嗯一声,叠手爬在盆沿,若有所思转过身,露出妩媚一笑说:“爷,明儿我们出去逛逛吧。八月节要到了。你还要回去陪老太太和妈呢。”
陆白景捏捏她的脸道:“你不说,我浑忘了。今年忙,就不回去了。”
陆明月道:“怎么能不回去。你就为我想也要回去,我们日子长。”
陆白景犹豫说:“再说。你想去哪儿玩?”
陆明月说:“也没什么地方,随处游玩。”
陆白景露出愧疚的神色,说:“这样吧。我叫小厮带几个婆子明天和你们去逛逛。这两日我实在不得空的。等两日闲下来,我们行船出去玩?”
陆明月将手扶住陆白景的臂,切切地说道:“爷,我才听见你和张哥哥说的。那些人都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和他们硬斗,只怕没好处。爷不如再等几年,稳妥了,自然而然不是更好?”
陆白景眼光露出几许奇异,笑道:“月儿,你今儿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陆明月低了头说:“没有。”
陆白景说:“你说的,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好不好。”且说时,就立起身。
陆白景身材挺拔高大,穿着衣衫一副儒生相,偶尔脱了上衣和师傅过招,就颇有些彪悍气息。
四五岁同陆白华一道,从陆守正的把兄弟阿尔甘习武。我来到陆府时候,他已是习武将近六年。一直到陆白景十四岁,为陆守正托友人多番举荐相助下,郁郁不得志的阿尔甘几经辗转终于拔为护军参领,陆白景这才停下武学,专心文课。
年来从商事业繁忙,他虽不似得往日早晚苦修。却也常与手下过招演练。那一身线条,仍是让女儿家看了脸红心跳。
陆明月转过脸去。我拿了巾子与他轻拭。陆白景看见陆明月的态度就笑的眯起眼,躬身问:“月儿,你还没洗好么?”
陆明月埋低了自己,下巴浸在水里,斜着视线瞧着别处胡乱嗯了一声。陆白景将她一把从水里捞出来,陆明月惶急就扯巾子来挡。陆白景说:“再泡皱皮了。”一把抱起她,出了盆说:“我困了。我们睡。我明儿还起早。”
帐子里是陆明月低低的声音道:“还没擦,没擦。”
陆白景说:“我给你擦。”
次日清晨,陆白景不及用早就赶出门。
陆明月睡到中午,换了件简单朴素的衣衫,也不叫婆娘,单使小厮驾了车说和我外出散心。
却也不去繁华街道,吩咐着往龙门巷附近的四宝街去看看。
四宝街顾名思义,满街尽是文房类器物的货行。出入多是些童生、贡生之类……选择偏趋于大众化。也并非没有好货色,文人墨客多讲究,钱囊却跟不上类等的追求。
陆明月这样的女子,是极为罕见的顾客。
又兼她衣着平淡,老板只任店役招呼,自己在一旁打扇子。
陆明月指着柜上陈列的墨饼道:“店家,这九子墨什么价?”
店役道:“奶奶有眼力啊。这是我们行的镇店之宝,叫做百年和合九子墨。五百文。”
我道:“一个墨饼,要那贵。”
店役道:“这位姑娘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拿来送礼的!做工、材料都是顶级的,不比我们平日用的那些墨饼。”
陆明月道:“是拿来送礼的,也没有那么贵的。你看便宜些。我要一副。”
我问:“奶奶要那个做什么?老爷给你的素功十八珍阵还不比这个?”
那老板一听,来了兴趣,笑盈盈拨开伙计,说:“一看奶奶就是行内人。我们这个和合九子墨和别家的都不一样!除了讨多子之彩,用料,制法,都是寻古贤制墨法制的,制出的宝墨刚坚能削木,堕水经月不坏……用前,还得以水浸墨处,否则砚面都要坏的!”一面说,一面张手比划,绘声绘色。
陆明月微笑着应和着老板,一面将眼神不时往侧对面的一处府邸瞧。
我顺眼望去,那是一处不甚起眼的府邸,乌木门匾上书着“荣草”二字。
陆明月和老板缠了大半日,老板又和她拿出一份羊脑笺,说道:“奶奶若是平日抄经,这是羊脑和顶烟墨窨藏多年而后取出涂成的纸,用于写经最好,历久不坏,虫不能蚀。”
陆明月心不在焉,只望着那荣草府下的大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位老嬷嬷,不多时侧面驶来一辆车,候了片刻,府邸里走出一个妇人。陆明月忽然立起,说道:“姐姐,你看着买些。我走开一下。”
我对陆明月近日的举动早就生疑,只觉得她有事瞒我。是以假作不觉说道:“好,你别跑远。”陆明月说句知道了,早奔去前面。
我视线锁着陆明月,胡乱掏了五百钱与那老板说:“羊脑笺不要了,抄经不为善,怎么还要用这种杀气腾腾的东西!”
老板收了钱,包了那墨饼与我,高兴道:“姑娘下次还来啊!”
我嗯一声,拿了东西就追随上去。
我小心翼翼,穿过街道,躲在侧边的店幌子后。陆明月正在和那个妇人说话。那妇人背着身,样貌看不清楚。陆明月双手拉住那妇人,形似恳求,那妇人推推躲躲,只是要走。
陆明月急了,拉着那妇人就突然跪下。
我吃了一惊。那妇人连忙俯身来扶陆明月,她侧过脸,我吓地退了一步——桑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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