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冬天总是格外的短暂。
前日还是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天气,今日便已春江水暖草场莺飞了。枝头的新绿齐刷刷冒出一截,自小院走出,已不见雨瑟风凄,只余煦煦的暖风。
苏令蛮正在房内压腿,左腿抬高,蹦得笔直,从背后看,已能隐隐看出一点腰身的曲线,虽仍比不得大多数小娘子的轻盈体态,但比之从前几乎已经判若两人。
此时小八端着一盅燕窝气冲冲地进来,步履匆匆带着股昭然的怒气,苏令蛮了条腿接着压,头也没回道:“小八,这又谁惹了你了?”
小八一张瓜子脸鼓成了个包子:“二娘子,厨房的六婶子和邓家的着实不是个东西,竟然,竟然说二娘子你……”
“说什么了?”苏令蛮漫不经心地道。
“她们说自打二娘子你进了野林子,打回来起短短十日便完全变了个模样,必是被那狐精鬼怪附了身!”小八恨不得将她们通通橛个跟斗,偏二娘子早先交代了不能随便惹事,这想法便也只能窝囊地放心里了。
巧心也从来门外走进来,附和道:
“是啊,不独厨房,如今除了正房,便东西厢房那些个也都这么说,实在是……不堪入耳。她们哪里晓得二娘子这般拼命,一群无知蠢妇!”
怪力乱神之事,从来是越传越传神——
何况苏令蛮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许是之前的胖症全因药物所致,如今毒素已除,配合麇谷居士教导的吐纳之法和拉筋功夫,她满身的肥肉便像是被用筛子筛下来似的,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蒸发了的包子如今瘦了一圈,脸部已初现了漂亮的轮廓,尤其那一身霜雪般的肌肤,远远看去,白得几乎晃眼。
若是与苏令娴在一块,虽还大块头了些,显得有些粗壮,可到底比从前好了不少,尤其一双春水般的眼眸,不动时是小溪潺潺,脉脉含情,流转时便是鸟语莺啼,春和景明。
不论旁人如何絮语,苏令蛮自个儿还是极为满意的。
眼见两个小丫鬟嘴翘得可以挂油瓶,她才放下腿摆手道:“既是无知蠢妇,又何需与她们计较?且看着吧,丽姨娘撑不了几天就会回权,到时候便无人敢碎嘴了。”
巧心说不出哪里不对,却觉得这话不大对。
“二娘子此言差矣,”孰料竟是一向默不吭声的绿萝搭腔,她端容肃穆,眼中都带有了一丝凝重之色:“流言猛于虎,二娘子心怀坦荡,自不知那小人诡谲之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无人挡得住流言汹汹,君不见前朝魇镇事起,竟将整个晋国都翻了天。”
小八听罢狂点头,“是啊是啊,二娘子,依奴婢看来,这流言必是那边起来的。”她指了指东厢房之处。
苏令蛮摸了摸鼻子,在她私心里,是从不在意这等子流言的,毕竟这些个碎嘴婆子往日里亦是东家说完说西家,从没有个完的时候。
可看绿萝神色凝重,心里便有些惴惴道:“当真?有这么严重?”
绿萝看着小娘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心中喟叹,果真是长了双好眼睛,尤其这眼还带着点惶然之色的时候,便她一个有一颗千锤百炼的铁石心都扛不住。
“若是寻常流言便罢,可这等神鬼之事,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成了要命的根源,二娘子还是慎重些好。”
绿萝这番话,着实语重心长。
苏令蛮这人平时虽有点别样的机灵劲儿,讨人欢喜,但毕竟年纪尚幼,加之从未走出过定州这一亩三分地,于此等诡道上便欠了点见识,与绿萝这阴谋地里催生的人精更是完全不同——
这大约也是打动绿萝这等人的缘由。
苏令蛮点点头,一张小包子脸皱成了麻花,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莫非要去催丽姨娘交权?”她在这世上最讨厌之人,大姐姐居第一,丽姨娘便居第二。
前者且不提,后者则是在吴氏常年垂泪的无奈中累积的怨气。丽姨娘这人说简单也简单,小人得志便猖狂,她猖狂在明面上,苏令蛮冲动莽撞的幼时便常常在她手里吃了亏。
“罢了,这事等我从居士那回来再处理。”
苏令蛮瞥了眼博古架上的沙漏,见快到辰时,连忙唤人提来热水沐浴更衣,泡过汤浴,待全身细细涂抹过雪肤膏,才裹着白绫缎内衣出了屏风。
巧心等在屏风后,手里捧了一件藏青色胡服,这是她每回出门要穿的。
孰料苏令蛮摇头拒了,“就前日买来的那件鹅黄轻烟软襦裙,配烟翠半袖。”
巧心动作一愣,再抬头面上便带了点笑意,连忙转身去壁橱里将最顶一层叠的好好的衣裙散开,助其穿上。
待穿好衣裙,小八又上前将她发顶两个小揪打散,松松地绾了个弯髻,斜插点翠步摇,流苏松松垂落,耳珰明月,露出脖颈和胸前一片欺霜赛雪似的肌肤。
眼如秋水,鹅黄轻软裹身,翠色若融融春光,裙幅熠熠,三千青丝半垂,更衬得肤如凝脂,绝色已初见端倪——
当然,不算那还过于丰满的体态和稍嫌粗壮的腰身外。
小八啪啪啪地鼓掌,她是第一回见二娘子这般模样,像一下从个顽童稚子进化成了妙龄女郎:
“二娘子,你真该让定州城里那帮瞎了眼的小郎君看看,这……”
她一时寻不出来合适的话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巧心亦是一般模样。
苏令蛮欢喜地转了个圈,拍拍裙摆,人已像只灵巧的鸟儿一般飞了出去:“快些!居士跟阿冶该等急了。”
绿萝摇头——
还是个孩子。
辘辘的马车驶过长街,载着一颗欢呼雀跃的心,往西城山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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