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开元十一年五月

　　成亲之后的夏槿夕快速地成长起来, 包办了颜石所有的生活起居, 洗衣做饭, 护理身体, 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让人难以想象她如今才十七岁, 而在此之前她还仅仅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而颜石则是疯狂地读书, 争取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这个时代的民生，以期从这些民生当中寻求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情况，要想找到一门谋生的手艺实在太难, 但是他也不可能真的让夏槿夕一个弱女子担起生活的重担，而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这不是因为他看不起夏槿夕的能力，而是他对夏槿夕的一种怜惜。

　　“颜大哥, 忙活了一个早晨, 一定很累了吧，你休息一会儿, 先吃点粥食。”夏槿夕端上来一碗加了黄芪的山药红枣粥, 有些心疼地看着埋头苦读的颜大哥。自从成亲之后, 颜石每天天刚刚微亮就爬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来到书房, 无论当天他的身体有多差都要坚持下去。夏槿夕说不出让对方不来的话, 只能每天定时定点地煮些养神补气的食物，以免对方熬坏了身体。

　　颜石放下手中的书本，将夏槿夕端上来的粥食三两下吃完, 他抬头对着夏槿夕笑了笑。拉过夏槿夕的双手, 有些怜惜地轻轻摩挲着她手心里面新长出来的茧子，那是这两个月提水砍柴造成的。而翻过手掌还能看到手背上星星点点的伤疤，那是烧火溅出来的火星以及炒菜时锅里溅出来的热油造成的。这些伤疤即使涂了再多她祖传特制的药膏，也没有办法完全消除掉，因为旧的好了新的很快又会长出来。

　　“我没关系的，小夕，倒是你，最近辛苦了。”这个从来不会诉说自己困难的小夕，让颜石的眼里有些酸疼，“不如我们请个婆子回来帮忙吧？”

　　“不用，颜大哥，我喜欢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夏槿夕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颜石的建议，之前二叔他们并不是没有过来帮忙，只是颜石虽然从来不说，但是夏槿夕却能够感觉得到每次院子里有外人的时候，颜大哥都会变得有些沉默。不是不喜别人的到来，大概只是一种不喜欢陌生人侵入自己领地的想法吧。夏槿夕能够明白颜大哥的想法，毕竟就算是她，也不愿意院子里多出一个人来打扰他们，所以她怎么可能还会再找一个外人来呢。

　　颜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知道对方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感受，但是他又何尝愿意他的小姑娘受这种苦呢。况且请个婆子只是有些不方便而已，这个是他可以克服的。

　　“小夕，听我的，嗯？至少提水砍柴这些粗活你不要亲自去做，这原本该是属于我的活儿呀。我们可以请一个短工，让她每天来一段时间就好。你该知道的，我不愿意你为我受这种罪，我之所以答应成亲，不是为了让你跟着我受苦的。”

　　颜石的语气温柔得醉人，他张开自己的手掌，与夏槿夕十指相扣，无名指上的戒指交相辉映，在阳光底下发出耀人的光芒。这所有的一切提醒着颜石，眼前这个小姑娘如今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了。而他必须承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让自己强大起来，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这个家。

　　夏槿夕最是受不了颜大哥这种姿态，她红着脸，呐呐地说了一声：“嗯。”

　　“那么亲爱的小夕，不知你今天是否有时间陪你的夫君到街上去逛一逛？”颜石欣赏着自家小妻子的娇颜，有些痞气地说。

　　夏槿夕嗔了他一眼，也不回答，直接走到了轮椅后面推着他走。自从成亲之后，对于颜大哥偶尔露出来的恶趣味，她已经习惯了。

　　两人的结合出现在大街上，因着颜石坐在轮椅上的缘故，颇吸引了一群人的审视，一开始颜石还会有些许不自在，想通了之后，颜石便把这些当做是锻炼自己心性的磨刀石。如今，即便众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他也能神色如常地继续自己的行程。而爱看热闹的那群人看久了没发现什么新鲜事，便也无趣地转过头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只是颜石自己不在意，一旁的夏槿夕却是心疼得紧，同时有些忿忿不平。虽然因着要照顾颜石不能去跟别人争辩，但是小姑娘一直虎视眈眈地看着旁边，若是有人胆敢在颜石面前露出轻视的眼神，她必定狠狠地瞪回去，直到对方收回视线为止。

　　颜石有些好笑地看着夏槿夕的举动，脸色笑意弥漫，看着小姑娘如同母鸡护小鸡一样保护着他，他心内的柔情已经满的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可惜他已经把头转向了前面，身后的夏槿夕却是无缘得见了，若是看见了，想必又会红了脸颊。

　　“好啦，小夕，无需在意这些旁人的看法。于我而言他们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与他们生气最终还是自己吃亏，何必呢。”颜石收起脸上的温柔，不甚在意地扫视了周围一眼，看得周围的众人有些羞愧地转过头去，他便不再多看了。

　　夏槿夕有些气闷地说：“我只是替颜大哥不值，明明你是为了保护整个天启国的安定才会受伤，如今益州能够有今天的平静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他们不心疼你也就算了，但是不该享受着你带来的便利，还要用那种眼光来看着你。”

　　颜石眯着眼笑，“呵呵，那小夕也会觉得颜大哥没用吗？”

　　“怎么可能，在我心里，颜大哥就是我们天启顶顶厉害的大英雄，怎么能说是没用呢？”夏槿夕鼓了鼓脸颊，不喜欢颜大哥问她这种问题。

　　“那就可以了，只要有小夕能够认可我，那么这一切就是值得的，至于其他人，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后悔此时此刻对我的轻视。”颜石定定地看着夏槿夕的眼睛，认真地说。

　　“嗯，我相信你，颜大哥。”夏槿夕握了握拳头，表示自己的支持。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颜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小夕，我就知道是你。”一道带着兴奋的声音传来，夏槿夕回头一看，脸上也挂满了笑意。

　　“若枫，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回郦都，不再来益州了呢。”

　　夏槿夕有些高兴，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看到这个好友了。因为之前楚若霖带着楚若枫到益州旁边的壕州城去探亲，导致楚若枫连夏槿夕的亲事都没办法参加，她一直觉得有些遗憾。

　　“颜大哥，这是我在郦都认识的好朋友楚若枫，后面跟着的是她的双胞胎哥哥楚若霖。”

　　颜石能够感觉得到夏槿夕的喜悦，也知道她有这么一位志趣相投的好姐妹，心中自然为她高兴。他翘起嘴角，脸上带上笑意，“若枫，你好，小夕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在郦都那段时间小夕劳烦你的照顾了。”

　　楚若枫带着挑剔看了一眼颜石，不着痕迹地将心底的担忧掩去，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回了一礼：“谈不上什么照顾，不过是互相照应罢了。想来你就是小夕经常挂在口中的颜大哥了，之前因为家中的事情没能来参加你们的亲事，今天总算见到了真人，果然如同小夕说的一样伟岸不凡，我在这里恭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于自夏槿夕选择了这么一条艰难的道路，楚若枫的心底是有些担忧的，然而自家好友执意如此，她也只能怀着对好友的祝愿，希望对方能够过得幸福快乐。

　　“谢谢。两位想必还没有用过午膳，不如让颜某做东，到福满楼去共叙一餐如何？”秉着主人翁的精神，颜石对着楚若枫和楚若霖发出了邀请，夏槿夕也眼带希冀地看着楚若枫。

　　“好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楚若枫爽快地应道，这是自家最好的姐妹请客，楚若枫自然不会拒绝，而紧跟其后的“妹控”楚若霖就更加不会反对楚若枫了。

　　几人相伴来到了福满楼的包间，看着一旁已经嘀嘀咕咕开始讨论起女生话题的夏槿夕和楚若枫，颜石和楚若霖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里的宠溺与无奈。

　　“听说颜兄之前是军中的校尉，后来因为执行任务的时候伤了双脚，若霖钦佩颜兄之高洁，其中风范值得我等学习。”

　　楚若霖有些赞赏地看着颜石，他和楚若枫的想法不一样，认为颜石既然能够做出此等行为实乃大丈夫也，夏槿夕能够嫁给这样一个人，他倒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情。

　　“楚弟这话可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身在那个位置上，便想尽力完成自己应该承担的职责罢了，谈不上什么高洁。”

　　颜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他倒是真的没有这么伟大，之前会选择自己断后，也只是因为猛虎营的士兵都是他的属下，而他有责任保护好他们的安全，如此而已。

　　“好一个简单直白的职责，然而事到临头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又有几个呢？”楚若霖的眼里闪过一抹激赏，对于这样宠辱不惊的人他向来敬佩，到目前为止能让他如此欣赏的人也只有他的大哥和表哥，但是如今这蛮荒之地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叫他如何不惊诧呢。只是可惜了，若是对方的脚没有受伤的话，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恕我冒昧，不知道颜兄的脚是否还可以治好？”楚若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问出来。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只能说看运气吧。”

　　颜石不甚在意地说，到了如今他反而看淡了许多，即使最后他的脚真得医治不好，他也能够坦然地接受这个后果了，只除了会苦了小夕。

　　“许是因为益州大夫的水平有限，若是有机会的话，颜兄是否愿意到郦都来，楚家在郦都也有些关系，能找些相熟的太医来帮你看一下。”

　　颜石实在太年轻，若是就这么荒废了一身的才能，实在太可惜了。因此楚若霖热情地邀请对方去郦都，反正对于楚家来说，要请个太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若是能够幸运地治好颜石的脚，那也是大善事一桩。最重要的是能让他的妹妹放下心来，别以为他真的就那么粗心大意到看不见妹妹的担忧。

　　颜石爽朗一笑，“哈哈，如若有那么一天颜某一定会去府上叨扰，希望到时候楚弟不要嫌弃我烦便好。”

　　楚若霖有些自豪的说：“自然不会，想必你也听过北疆的楚家，和我们郦都楚家是同一家，我们楚家世代从军，家中亲人最是佩服像你这样的汉子，而且府上多的是因为战争受伤的将士，岂会有嫌弃一说。”

　　“是那个楚家啊，你们楚家一门才真的算是满门忠烈，跟你们楚家的先烈一比，我这点子作为实在是老虎身上拔毛，算不上什么了。”

　　颜石有些感慨地说，这个楚家他倒是确实算得上熟悉，记得他刚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憨厚的汉子二牛，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如今也不知道他在北疆那里混得怎么样了，是否能够全须全尾地坚持到兵役结束，顺利回家。

　　“只要是为国为民做出来的牺牲，又哪里会分大小呢，你们都是一样值得钦佩的人，真希望我也能早日上战场，可惜家中老人不愿意，迟迟不肯让我去。”

　　楚若霖的语气里带着向往，身为楚家的男儿，自小被教导要报效国家，他的心中自然也有一番豪情壮志。只是娘亲看大哥有时候好几年都没办法回家一趟，而且经常身上带伤，便无论如何也不让自己跟着去。

　　“楚弟不必过于自责，如今边境动乱，并不太平，而你的年纪又小，家中父母会有所担忧也实属正常。”

　　颜石宽慰道，于他而言，楚家男儿这种忠烈的精神确实是真正值得人敬佩的，因为他们并不像自己一样是逼上梁山之后的选择，而是真真正正地发自内心想要去保卫这个国家，这大概就是本土人士和外来人士的区别吧，他有些苦笑地想。

　　“就是如今不太平，所以才更应该让我去，身为楚家的一份子，岂能是缩在壳里的懦夫，若只是想要让我去挣个功绩，还不如不去。如今国内诸侯蠢蠢欲动，边境各国如木哈、周国虎视眈眈，我如何能够安然坐在家中等着他人的庇护。”

　　楚若霖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桌子，引得一旁的夏槿夕和楚若枫都惊诧地看向他。

　　楚若枫嗤笑一声，道：“四哥，你这是又抽的什么风，就你那点子能耐上战场，连我都打不过，你是想去给敌军送功绩吗？”

　　“你，哼．．．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楚若霖有些恼羞成怒。

　　“那你别忘了前几天是谁差点被劫匪劫走，还是靠你面前的小女子救了一命。”

　　“．．．”

　　看楚若霖不敢吭声的样子，颜石和夏槿夕拼命地忍着自己的笑意。

　　不过片刻，楚若霖又满血复活，挥了挥手道：“罢了，我不跟你这女子一般见识。来来来，颜兄，今日能够与你相识，是若霖的荣幸，我们就以茶代酒，共饮一杯。”

　　“当然，也是颜某的荣幸。”颜石举了举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说起来，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北疆最困难的倒不是兵力不足，而是粮草不足。”楚若霖叹息一声，有些忧愁地说。

　　“哦，此话怎讲？据我所知，北疆军队的实力要比西疆强悍得多，不该是缺少粮饷的啊。”颜石有些疑惑地问。

　　“颜兄有所不知，北疆与西疆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西疆这边附近的绵州就是供粮的好地方，哪怕朝廷粮饷供应不足，也可以就近调取。而北疆附近几个州府气候连年干旱，并且不适合种植粮草，全靠天家拨饷从别处征集。

　　如今天启国库空虚，根本就发不出足够的粮饷，天家发令让我们自己筹集，可是百姓家中无粮，即使有了天子的令牌也筹不出来啊。一支庞大军队，如若没有了足够的粮饷供应，又如何长久地保持实力呢？”

　　说到这个沉重的话题，想到最近愁白了头发的祖父，楚若霖身上的跳脱全部消失不见，他皱着眉头重重地饮了一口茶水，以纾解心内的烦闷。

　　颜石眨了眨眼，有些欲言又止。

　　“颜公子可是有什么办法，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参详参详，若是能够解决北疆的军饷问题，我楚家与北疆将士必定铭感于心。”

　　一旁眼尖的楚若枫虽说没有参与他们两人的交谈，但是因为想知道好友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颜石，所以自然发现了颜石脸上的微妙变化。

　　“倒不敢说是什么好的办法，只是有些想法，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想到自己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是否适用，颜石有些迟疑。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若是北疆失守，天启危矣。”楚若霖执着地看着颜石，希望对方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罢了，你且附耳过来，因着此事事关重大，怕是会触犯一些人的利益，我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颜石对着楚若霖招了招手，倘若不是因为对方是楚家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些说出口的。

　　楚若霖颠颠地探头过去，颜石以手掩嘴，仔仔细细地将自己能想到的法子都说了出来。楚若霖由一开始的无所谓到后来的认真倾听，及至听到最后，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其实颜石的法子说简单也很简单。

　　首先第一个法子，北疆附近州府虽说粮食产量少，但是地域广大，开发的也相对较少，那么稀有的物资必定有不少，军队完全可以派出一部分士兵去收集再转卖到比较富有的地方，或者直接与当地的商人合作。此事若是没有军队这样强有力的后盾做支持，确实很难成事，但是有了军队支撑，就不算是什么难事了。况且还可以顺便让这部分军队进行不一样的训练，就像之前猛虎营进行的越野训练一样，培养出一部分特殊才能的士兵。

　　第二个法子，百姓家中无粮，不代表富商家中无粮，更不代表贪官污吏家中无银。既然皇上已经给了北疆权力，那么完全可以先从这些人家中征集，若是能够自愿捐赠最好。若是不能，那么就要采取非常措施了。比如说抄家，当然必须是那些罪大恶极的官员家庭，而且还得先搜集足够的证据之后经过皇上的同意才能进行。

　　当然，这些只是提议，至于具体怎么操作，难度还是非常大的。不过颜石相信一个能够历经两个朝代依旧没有倒下来的家族，必定有足够的人才将这些付诸实践。

　　“大概就是这些吧，至于具体怎么操作，我这个远离朝堂的人倒是给不出什么建议，这就需要你们自己去费心了。还有今日我所说的还希望楚弟能够帮我保密，如今我这样还不具备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并不宜风头太盛。”

　　末了颜石不忘叮嘱楚若霖，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如今他是个拖家带口的人，若是真被别人惦记上，拖累了夏家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当然，颜兄放心，若霖一定守口如瓶。”

　　楚若霖信誓旦旦地保证，

　　“只是颜兄，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到郦都去吗？我相信以你的才识，哪怕是伤了双脚，也必定能够在那里大放异彩。若就这么埋没在这里，实在太过可惜了。”

　　“所以你是打算把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给截走是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包间里的四人抬头看去，除了夏槿夕没什么反应，另外三人俱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表哥”

　　“表哥”

　　“阿靳”

　　异口同声的三个声音，让他们有些狐疑地互相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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