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雾雾的清晨, 农家人渐次醒来, 封澄看着这安静平和的村庄, 那是他在风卷云涌的京城里所无法想象的, 京城的内斗离这村子很遥远, 遥远到他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或许要等到皇帝的丧钟的敲响, 他们才知道原来大虞朝已经变了天下。
他此刻从未有过这么强烈想让高座上那个年老昏聩的帝王立即死去的想法,也只有在这儿他才敢想,若他早日驾崩, 或许汤家便不会被狼狈的赶出京城了,他……也不会从此与汤妧错过。
汤新台正在院里打着拳,那是段林新教他的一套拳法, 段林这些年来回来的次数并不多, 却每次都会尽心地准备许多东西,甚至连汤妧也有, 不过或许其他人不知道, 但汤妧绝对能猜出这绝不是他本人准备的, 以他那样冷心冷情的性子, 不可能做到如此细致。
估计他一直不肯成亲是有原因的, 汤妧八卦的想。
在他们方用完朝饭后, 段锦忽的来了,不过却不是来找汤妧的。
“昨日我见你马骑的不错,你要不要同我比上一场!”
少年郎意气风发, 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挑衅着他认定的对手。
封澄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心神忽的一愣,这……是开窍了?
他心底冷笑,回视着段锦挑衅的眼神,双方都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那浓浓的妒意。汤妧在一旁搞不清状况,这两人怎么莫名其妙就对上了?她莫名觉得空中有滋滋发响的电光火花。
两人便要去马棚牵马,段锦落后两步,汤妧快步走了过去扯着他的胳膊忙问道:“你在干什么?好端端的比什么马?”
段锦见她凑近既是欢喜又是慌张,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直跳,怎么今日之前他从没有这样觉得过呢?
他想扯出自己的胳膊,“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别管!”
“我不管,”汤妧紧拉着他,看了眼封澄,低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嘛,他是当朝太傅的孙子,他舅舅是当朝将军,人家打小就与马相处,又有人教,到时候你比不过可别哭鼻子!”
汤妧鄙夷地看着段锦,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二病少年,什么人都敢去挑衅,看你到时候怎么下的来台。
段锦登时一恼,被人贬低,特别是被心上人在情敌面前贬低自己,实在是无法可忍,他拉着汤妧到了疾风面前,挑着眉看她,勾唇一笑,“那你就跟着去看看到底是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他抬头看着疾风,好马儿,你可要想清楚,现在的主人可不是封澄了。
封澄牵着踏月忽的站到他们面前,低着头俯视段锦道:“走吧!”
他又转头看向汤妧,“妧妧可要去看看?”
汤妧正要应,这时汤新台从书房里出来,他到马棚见到这副场景,疑惑道:“你们都牵着马去做什么?”
封澄率先开口,“世叔,我与段小兄弟正要去山坡上比马,世叔可要去看?”
“你们去吧,注意安全,莫要冒失了,”他罢了罢手,转身要走,又唤着汤妧,“妧妧随我来一趟书房。”
汤妧蹙眉,她爹极少同她说话那么正式,还要去书房?她只觉得不安。
他们一走,段锦便没有那么好脾气了,他看着封澄不屑笑道:“你可小心不要输得太惨。”
他“哼”了一声,先牵着疾风走了,封澄在后,看着他的背影直冷笑,你开窍了又怎样,少年不识愁滋味,莫说妧妧还不懂,便是她爹那一关你也过不去。
汤新台的书房汤妧往日进出的次数极多,可鲜少有一次让她觉得如此沉闷不安。书房的摆设一如既往,一张案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笔墨纸砚,那是她早晨方拾整过的,桌案上的花瓶还插着她采来野花,为书房增添了一抹灵动之意。四周摆着书架,每一层架上都按照一定规律存放着汤新台这些年来收集来的书籍,案桌后方还有一个画桶,那里放着初一画的画卷。
一切如常,一切不如常。
“妧妧,”汤新台哑着声音开了口,“三年时间已过,你娘葬在云山寺也已经三年多了,她一个太孤单,还有两月又是中元,我想端午过后便去云山寺,将你娘的坟迁回来。”
他的神色满是怀念,他的声音满是温柔,汤妧一听很是欣喜,可是细细思索之下,她又觉得这里面有一股莫名涌动的暗潮。
“好啊,我也想将娘迁回来。”要不是有逝去之人入土后三年不得移动的规矩,怕扰了英灵,否则一早便将于氏带回来了。
她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开口,“爹,我也去,行吗?”
“妧妧,你留在家,等我们回来可好?”
汤妧见他反对,又开口求道:“我同爹一起将娘接回来,不行吗?”
“路途遥远,你只怕受不住。”汤新台闻言还是摇了摇头。
汤妧看着他满脸的不赞同,忽的福至心灵,她犹豫问道:“爹,您不止要去云山寺,您还要去京城对不对?”
封澄一来,汤妧便感觉到了,他绝不是单纯的来探望故人那么简单。
汤新台揉着她柔软的发,“你外祖父外祖母皆在京城,我自然也是要去见见的。”
“不,”汤妧摇着头,“您是要卷入京城的风云之中。”
“妧妧,”汤新台闻言愣住,他看着她的眼严肃道:“小小年纪,莫管这些。”
“爹!”汤妧见他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顿时恼了,“您忘了娘是怎么死的了吗?”
“当今皇帝昏庸无能,您一心一意为他,换来什么下场,汤家换来什么下场,狼狈地被赶出京城,连外祖生辰都不敢回去庆贺,世人皆说伴君如伴虎,那些朝臣或许还有自保能力,您一个小小言官,能有什么法子,多少前朝臣子,死的最多的便是史官和言官啊!皇帝昏庸,你还管他作甚!”
“放肆!”汤新台一拍案桌,震得笔架都倒了,“身为言官,若是不敢谏言,还有何存在价值!”
“言官自然要谏言,可当今皇帝昏庸,再如何谏言他也听不进去,不如换一个!”
“大胆!”汤新台只觉得心神直颤,“看来我真是将你惯的无法无天了,竟敢说出换一个的话!”
“如何不敢,自古能者居之,他无才无德,你们还任由他占着那个宝座做什么,来糟践百姓吗?”
“你!”汤新台的手高高挥起,汤妧看着那扬起的手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她恨,她怨,这个皇帝毁了她的家。
汤新台看着女儿那怨恨的眼神,他竟不知道,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怨恨着,他颤着手,慢慢放了下来,低着声音道,“出去。”
汤妧红着眼跑了出去,汤新台无奈地扶着桌案起了身,他在一处翻翻找找,找到了多年前他身为言官时,他的上级曾留给他的一本手札,手札的内容并不是什么帝王隐晦,不过是那个上级为官多年的心得体会罢了,曾经,他也丧命在这个官位上。
他如何不曾怨恨过,退缩过,只是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帝王可以不顾自己的职责而昏庸无能,可他们言官却不能懈怠责任,这不是为了帝王,而是为了百姓。
这是心中的信念。
一路向外奔跑,汤妧竟跑到了小山坡下,她停了脚步,缓缓了心绪,慢步走着。
她不理解,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如今,她从来不曾理解过古人的忠君思想。文死谏,武死战,她佩服他们的信念,她却不接受他们的想法,或许这是现代人都有的想法,这与这里的理念格格不入,可是她想,她不会变的。
可是……汤妧又不安起来,即便她不认同,也不应该同她爹吵起来的,只是现在回去她又别扭的很……
算了,中午回去给他做顿好吃的,再给他赔罪吧!
还站在坡下,便听到了大壮跟初一的喝彩声,她忽的想起来,段锦好像在跟封澄赛马。
她原本颓靡的心绪又激动起来,她倒要看看,段锦能不能比过封澄这个接受过专门训练的。
只她还没走上山坡,便听的一声马的长鸣声,她忙跑过去一看,便看见段锦忽的从疾风那边窜起了身,一跃而起直往封澄扑了过去。
“段锦,你做什么!”
汤妧看得触目惊心,她看见两人一起从马上坠下,在坡上打了好几个滚才稳住了身势。
所有人都骇得忙跑了过去,汤妧只觉得胸中燃着一股腾腾怒火。
“你怎么了?有没有摔到哪?”她忙上前去查看封澄,见他倒在地上面色煞白,一手紧捂着肩疼的说不出话来。
她恼的瞪向一旁坐着的段锦,“你方才做了什么,你差点害死他!”
任性也不是这个模样,这已经不是胡闹而且害人了!
段锦颤动着唇,双眼发红地盯着她不说话,神情好似委屈极了。
汤妧看了更是恼怒,竟然毫无愧疚之心,她转过头不再理他。
段锦颤悠悠地伸出手扯着她的袖,委屈道:“妧妧,我……”
她忙缩了自己的胳膊,朝他又是一瞪,而后唤着大壮,“大壮,你快帮我将封澄带到段大夫那里去。”
谁知大壮竟朝她喝了一声,“不要!”而后走到了段锦身旁,想要将他扶起来,段锦却是摇手拒绝只盯着汤妧看。
她又看向初一,谁知初一也是站到了段锦身旁。
“初一你不帮姐姐吗?”
“不要,我要帮老大,不帮姐姐!”初一鼓着腮帮子摇头。
“你们,真是好样的!”
汤妧冷笑道,而后搀扶着封澄慢慢起身,她看他们一眼,“等我回来再算账!”
封澄的肩一碰便疼,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封澄缓过那股疼劲来想要说话,“妧妧,我们是……”
“闭嘴,有话迟点再说,先看大夫。”她扶着封澄一步一小心的走了几步,想了想,虽心中恼怒,还是回着头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
一直坐于原地的段锦只红了眼,眼中似有盈盈泪光闪烁,他伸手一擦,手攥紧成拳头偏过头去不说话。
汤妧压抑着火气,看向大壮,“你们也扶着他去找段大夫看看,由不得他任性!”而后,扶着封澄走了。
她竟然就这样走了!
“老大,你的腿……”大壮在一旁犹豫道。
“腿什么,反正她也不在意!”段锦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少年郎的心意在这一天之内被置于了冰火两重天。
一边欢喜,一边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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