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贵妃今日的来意, 的确是想要看秦婉的笑话。秦婉长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之中, 她一直得宠非常, 但对于贵妃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 贵妃动了几次心思想要拉拢, 最终还是失败了。而皇后和秦婉一向亲厚, 若是让秦婉闹出了笑话,那就是让皇后下不来台。贵妃这才来了凤仪宫,想法子要让秦婉下不来台。
但不曾向, 秦婉妙语连珠,竟然直接打到了她的七寸上面——搬弄口舌是非乃是七出之罪!让贵妃顿时白了脸,讪讪不知说甚才好。
还担心着秦婉会吃了贵妃的暗亏, 皇后还想帮忙来着, 但不料秦婉柔柔几句话就让贵妃自打了嘴,皇后自是欢喜, 十分欣慰。
“郡主这话真是折煞本宫了。”到底是在宫中屹立不倒多年的贵妃, 她立马就回过神来, 笑得很是妩媚, “本宫也只是听了一耳朵罢了, 加之关切陛下, 这才来问问郡主。陛下一向疼爱郡主,若是为了这些事,让两人闹得不愉快, 岂不是可惜?”
“多谢贵妃娘娘记挂。”秦婉微笑, 想到前世被赐死的秦羽、被废掉的秦桓,还有自秦桓被废后缠绵病榻的皇后,深吸了口气,“不过贵妃娘娘身为四妃之首,还是应该慎言才是。我乃宗室女,没有越过皇伯娘向贵妃娘娘道明事情原委的道理。好歹,皇伯娘才是皇伯父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
话音甫一落下,贵妃仿佛被人抽了一个脆响,脸色愈发的白了。虽然天家的妾也是尊贵,但妾就是妾,只有皇后能够名正言顺的站在皇帝身边,也只有皇后可以在皇帝跟前自称“我”,这些都是妃妾享受不到的优渥。贵妃就算是想要看皇后的笑话,但也改变不了她是妾,皇后是嫡的现状。
没想到,雍王妃去世之后,这个不知事的小姑娘竟然变得这样能言善辩,行止更是从容,至少找不出半点纰漏。
贵妃今日的来意,皇后也是看得真真儿的,现下见了贵妃此刻的反应,心中暗笑,假意劝其,笑道:“婉儿年岁还小,说话素来率真,贵妃也该自省是否有婉儿所言的问题,如此才能更好的侍奉陛下。”
两人这样唱双簧,将贵妃憋得心中郁卒,但又不敢和两人对上,太后当年被钱贵妃辖制得太惨,生平最恨妃妾妄图压在皇后头上,而秦婉更是太后心尖尖上的孙女,贵妃若是敢不知死活正面冲突,太后就敢扒了她的皮。
不得已,贵妃只好起身,悻悻的应了一声。
正恨得要死之际,又不知应该如何反驳,外面又有人说皇帝来了。贵妃立时大喜,秦婉引着卫珩拜入郑太傅门下的事正闹着呢,皇帝据说不待见卫家已久,此次保管会迁怒到秦婉身上的。想到这里,贵妃是打定主意要告秦婉一状,是以皇帝进来的时候,她正蹙着眉,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样。
皇帝才下了朝,回去换了一件衣裳就来了,进门受了众人的礼,又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主位,这才一一叫人起身。依着往日,皇帝若见了秦婉,第一件事就会引她在身边坐下,但今日,皇帝不过看了秦婉一眼,蹙了蹙眉,并未说话。
瞧瞧,这不就给迁怒了!
贵妃暗自欢喜,面上仍是蹙眉沉吟的样子,她生得漂亮,虽然上了些年龄,但到底有少女不及的风韵。皇帝目光转过她,顺口问:“贵妃怎了?”
成功将皇帝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来,贵妃佯作受惊,面露出受惊小鹿般的神情,起身行礼道:“陛下恕罪,只是方才和郡主交谈,郡主说臣妾德行有亏,又僭越管了郡主的事,皇后娘娘也说应当自省一二,臣妾正暗自反省呢。”
“哦?怎么就德行有亏了?”皇帝淡淡开口,转头看了一眼低眉顺眼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的秦婉,“说来与朕听听。”
“臣妾听了传言,担心陛下为了此事气坏身子,也就向郡主提了一嘴,郡主说臣妾搬弄是非,实在有辱宫中高位之名,如此行事让人齿冷。”既然皇帝都要她说了,贵妃自然抓紧时间给秦婉穿小鞋,“后郡主称宗室女有不妥之处自有皇后娘娘主持,臣妾说这话僭越了。臣妾方才反省了一遭,认为郡主说得十分在理,臣妾行事的确是有诸多不妥,实在不配忝居如此高位。”
她一番低伏做小,虽然句句自责,但明摆着是在给秦婉穿小鞋,指着想要皇帝罚她呢!这欲拒还迎的姿态,看来真是将皇伯父吃得透透的啊……秦婉如斯想着,乖巧的坐在一旁。皇帝听罢了贵妃的话,转头看向她:“婉儿,这话果然是你说的?”
“是婉儿说的。”秦婉大方的承认了,迎上皇帝的目光。后者徐徐吹开茶末:“到皇伯父身边来。”
秦婉闻言起身过去,贵妃面露得意之色,现下秦婉被卫珩之事牵扯进去,她还不知收敛,竟然和四妃之首起冲突,指不定皇帝如何罚她呢。
这头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那头秦婉走到皇帝跟前:“皇伯父有何吩咐?”皇帝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大掌抚着她的后脑:“怎的又瘦了?”
秦婉正要回答,皇帝却话锋一转:“贵妃巧言令色,对流言不知遏制反倒听之信之,着禁足三月。”
本等着看秦婉倒霉,却等来了自己倒霉,贵妃对于事态的发展还有些不明所以,怔怔的看着皇帝不知说什么才好。皇帝让秦婉坐在身边,说:“搬弄是非已然是大过一件,还敢在凤仪宫大放厥词。婉儿哪句说错了,身为妃妾,放着皇后还在,有什么资格过问宗室女之事?况对于流言,一点鉴别力都没有,轻易就听之信之,委实丢了皇家的脸。朕本以为你性子柔顺多了,行事也妥帖了许多,不成想还是如此三不着两!”
给皇帝一番训斥,贵妃唬得立时跪在地上:“陛下,臣妾知错了。”
“现下知错了,那么方才是不知错了,只为了在朕跟前扮可怜?”皇帝冷笑着反问,“还将事情往皇后身上推,贵妃这些日子,心是愈发的大了。”
岂料事情会这样发展,贵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帝素来待后宫众人都是温柔的,但现下疾言厉色,只怕不只是因为秦婉,还有皇后!贵妃现下追悔莫及,想要求情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硬着头皮道:“臣妾是真心悔过的,今日的确是臣妾孟浪,不该僭越,还请皇后娘娘和郡主宽恕。”
“你跪安吧。”皇帝神色还是淡淡的,好像根本就没有处罚贵妃之事一样,贵妃心都凉了半截,只好起身告退,在她要出门之际,皇帝望着她的背影,冷笑道:“跟个小辈过不去,朕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贵妃恍如雷击,险些摔在地上,还是贴身宫女将其扶住,这才让其支撑住。贵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敢落下来。现下得了皇帝这样的话,可还有转圜的余地?贵妃浑身无力,后悔不该想着踩秦婉来膈应皇后,现在皇后没膈应到,反倒是让皇帝对自己生厌了。
但她不敢转头去求皇帝宽恕,因为皇帝为人她是极为清楚的,这下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寝宫之中,宫中的掌事女官笑着迎出来,说:“娘娘,三殿下进宫来向娘娘请安了。”
*
待贵妃一走,秦婉坐在帝后中间,略显得有些局促,秦桓这个正经八百的嫡长子称是有事,却就走了。偌大的殿中只剩了帝后和秦婉三人罢了。
“今日御膳房做了些翠玉豆糕和双色马蹄糕,婉儿多吃一些。”皇帝自打一进门,就知道今日贵妃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他是在宫里长大的,当年钱贵妃可是个极会来事的女人,什么招数没见过?故此贵妃今日的举动,在皇帝看来根本是不够看的。再者,这女人想要同时将皇后和秦婉一起拉下水,皇帝怎能容忍?
秦婉正在思忖,前世之时,贵妃一直都很受宠,绝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当众驳斥的事。因为她重生回来,很多事情都与前世不一样了。秦婉的心又热了起来,这辈子,她定要好好将阿羽和媛媛带大,还要嫁给卫珩,和他白头到老……
她想着,耳根又热了起来,皇帝见她心不在焉,敲了敲她的脑袋:“皇伯父让人端些翠玉豆糕和马蹄糕来可好?”
“方才皇伯娘赏了一碗菱粉粥,婉儿还撑着呢。”秦婉红着脸,又不敢让皇帝发现了什么端倪,忙说,“怕是吃不下了。”
皇帝拉长了声音“哦”一声:“皇伯娘给的就吃撑了,皇伯父给的就吃不下,婉丫头现下很好、很好。”
这话颇有些捻酸吃味的意思,秦婉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皇伯父一片慈爱之心,婉儿说什么也要尝尝才好。”
她这样快就换了话头,皇后忍俊不禁,又有宫人端了两碟点心来,秦婉吃得很慢,看得出的确是吃不下了。皇后说:“吃不下就不必多吃了,撑坏了可不好。不如将剩下的包好带回去,也好给阿羽和媛媛送一些回去。”
秦婉如蒙大赦,赶紧谢皇后解围。皇帝则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婉:“婉儿如今倒是知道恃宠而骄了,仗着皇伯父疼你,就敢将卫家的哥儿领到太傅那里去?”
皇后本命宫人将点心包好,一听皇帝这话,也随便找了个由头出去了。偌大的殿中只剩了秦婉和皇帝二人,皇帝微微斜了身子,似乎在等侄女给出一个说法来。
不急不缓的将口中点心咽下,秦婉笑得十分乖巧,清亮而黑白分明的双眸对上皇帝的眼睛:“即便皇伯父不疼我,我也会将卫珩领到郑太傅那里去的。”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皇伯父并不讨厌卫家,不是么?”
皇帝“嗤”一声笑出来,目光立时锐利了起来:“婉儿知不知道方才说了什么?”
“婉儿知道。”秦婉胸有成竹,目光灼灼的看着皇帝,“皇伯父并不讨厌卫家,至少,绝对不像京中盛传的一般厌恨。”
饶有兴趣的看着侄女,皇帝撑着下巴:“自打卫家获罪这十余年来,婉儿还是第一个说皇伯父不讨厌卫家的。”
“因为皇伯父就是不讨厌卫家呀。”秦婉眨巴眨巴眼睛,一派乖巧的样子,让人怜爱,“昨儿个流言便传了出来,直到今日才将婉儿牵扯进去。若是皇伯父真的不待见卫家,在昨儿个流言传出来的时候,就会下旨驳斥太傅,并且断绝了这师徒的关系。就算昨儿个皇伯父不知道,今日自然是知道了,否则也不会问婉儿。但是皇伯父还是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举措,足以见得,皇伯父对于卫珩拜入郑太傅门下,是持默许态度的。”
皇帝目光锐利,审视着秦婉。后者泰然自若的坐着,笑得十分乖巧。前世她只知卫家没落,却不知为何没落,重生之后,她知道了前因后果,再和前世的事连在一起想一想,自然就明白了,皇帝并不讨厌卫家的事实。
两人这样对视着,好半晌之后,皇帝才抚掌笑起来:“婉儿愈发的聪明了,皇伯父的确不讨厌卫家,相反,卫家一门英烈,让朕很是佩服,若非出了赵王妃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女人,朕也舍不得夺了卫家的爵位。”
听他说卫家,又想到卫珩,秦婉脸儿红了起来,若是可以,她真想每天都见到卫珩。哪怕不能像前世那样,她也渴望能够每一日和卫珩说说话,这样都好。脸上温度灼热,秦婉咬了咬唇,试探说:“听说赵王妃当年也是个极会来事的女人,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
她只知道钱贵妃嚣张跋扈,从来不将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放在眼里,而先帝昏聩,对于钱贵妃言听计从,若非元老们以死相逼,只怕先帝要废了太子改立赵王为储君。
但是至于赵王妃做过什么,她就真的一无所知了。
皇帝挑着眉:“婉儿对卫家的事似乎很感兴趣?说来,婉儿为何如此帮卫珩?”
秦婉脸腾地就红了,咬着下唇,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是母妃的意思……”又将雍王妃在世时答应过卫夫人的事说出来,“母妃虽然没有了,但这承诺,应该由婉儿继续下去才对,总不能、总不能做个失信之人。”
这话蹩脚到了极点,但也是最让人信服的话。毕竟她纵然心悦卫珩,但要是说出来,给有心之人知道了,保不齐会给卫珩使绊子。等到卫珩功成名就,她再大方的承认自己喜欢他,而后嫁给他为妻。
皇帝似乎是信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心中却暗自腹诽,这小丫头是到底是大了,心思也愈发难以捉摸了。又徐徐说,“当年卫氏有孕,进宫向钱贵妃请安之时,不慎跌了,动了胎气,不知她如何作想,一口咬定是母后所为。先帝对钱贵妃一党素来极为溺爱,牵连得太后挨了先帝一巴掌,更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险些昏死过去。卫家那时是大熙一等一的世家,加之钱贵妃受宠,卫氏愈发狂得没了天。”
秦婉沉吟,烈日下暴晒两个时辰,若是身子孱弱如她,只怕命都得交代了,更不说先帝也不查,直接给了太后一巴掌,太后当年给钱贵妃压制得那样凄凉,又因为赵王妃再被折辱,怎会有不恼的?
虽不知太后昔年的处境,但被丈夫掴面,又有几人不恼的,更何况先帝是明摆着的宠妾灭妻了。是以秦婉明白太后的恼怒并非空穴来风。咬了咬牙,秦婉低声道:“如此说来,厌恨卫家的并非皇伯父,而是皇祖母?”
“正是。”皇帝索性承认了,“婉儿说得对,朕并不讨厌卫家,相反,卫家一门英烈,让朕很是钦佩。当年母后因赵王妃一事被牵连,卫家老将军和卫夫人跪在宫门前求母后宽恕,朕到现在都记得。赵王妃虽死有余辜,但卫家满门却不必为了此等女子受如此的罪过。”
秦婉在释然的同时又提起了几分警惕来,皇帝能因为卫家一门英烈而不再追究,但是太后能够么?被钱贵妃压在头上的屈辱经历,都让太后对与之有关的事物感到深恶痛绝。这些事积压出来的厌恶和仇视,短时间内只怕是无法消弭的。
看来,自己想要嫁给卫珩,还任重而道远。
她叹了一声:“上一次婉儿在佛光塔见了卫夫人的牌位,还寻思着是不是皇伯父遗漏了,现下来看,果然是皇伯父网开一面的。”
皇帝怅然若失般“唔”了一声:“已死之人,不必再迁怒了。”迎着秦婉狐疑的目光,他又正色:“你母妃和卫家夫人交情笃深,你为卫珩斡旋也在情理之中。”
皇伯父怎会知道母妃和卫夫人交情笃深?这可是连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事。
外面忽又响起了一个娇俏的少女声音:“阿婉果然进宫来了?”说着,又有人叩门:“陛下,臣女进来了。”
听出是宋夷光的声音,秦婉忙起身,就见宋夷光探头探脑的伸进小脑袋,圆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探究,望见了秦婉的那一刻,立时绽开笑容来:“阿婉,你果然来了。”她说罢,噔噔的跑进来,不待秦婉说话,就双手揪住了秦婉的脸:“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不好好吃饭?走,我让人给你做好些好吃的,好生给你补补。”
才吃了一肚子吃食的秦婉吓得连连后退,只摆手说不要了。她惊恐的神情让宋夷光很是不解,见皇帝忍俊不禁的样子,上前请安后,转头看向了秦婉:“太后听说你进宫来了,要见你呢。”
“好,这就去。”太后素来是极为疼她的,每一次进宫,她都会去懿宁宫给太后请安,更何况今日卫珩的事已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太后若真的如此讨厌卫家,说什么也会问罪的。
皇帝笑着看向秦婉,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秦婉原本打定主意不让皇帝掺和此事的,毕竟皇帝不讨厌卫家,但是太后却不同,若是让这母子俩因为这样生出了间隙,秦婉才是真的错了。
故此秦婉当即向皇帝辞行,一路往懿宁宫去了。坐在辇车上,宋夷光一改方才正经的小模样,小嘴都快撅上天了:“你不知,原本今日好好儿的,谁知道三殿下忽然来请安了,言谈间对老祖宗说,说卫家的哥儿拜入了郑太傅门下,还是你牵的线引荐的,还说什么是你仗着郑太傅疼爱,逼迫郑太傅收其为徒。现下太后可生气了,你可要当心。”
“是秦仪去说的?”秦婉虽知道太后会问她是何缘故,但没想到是竟然是贵妃之子秦仪捅到太后跟前去了。秦仪早就成年,早已出宫建府,只怕今日是向贵妃请安才回来的,方才秦婉让贵妃没了脸,现下秦仪只怕是为母亲找场子来了。
早已将前世的事在心中想了一遍,认定陷害秦羽和秦桓的计策定是孟岚和秦仪一起定下并实施的,秦婉对这个堂哥可谓是好感全无。
踩着他们姐弟不算,还要将所有疼爱他们的人给一并拉下马,何等歹毒!
想到这里,她小巧的双手握指成拳,因为用力过猛,关节也有些许发白。宋夷光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怒意为何如此盛大,肉肉的小手握着秦婉的手:“阿婉,我其实想问你,你为什么待那叫卫珩的哥儿那样好?”
秦婉抿唇不语,想到前世她和卫珩成婚之后,她戒心未除,卫珩却也从不勉强她,每一日总是哄她睡下了之后,再抱着被子躺在罗汉床上。后来有一日,两人吃饭之时,秦婉问他:“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卫珩起先一怔,旋即笑道:“因为我心悦婉婉啊,更因为婉婉是我的妻子。”
她那时耳根通红,只对卫珩粲然一笑。
陷入前世的思绪之中,不觉耳根已然一片火红。宋夷光见她脸儿跟被煮了一样,眼睛都直了:“阿婉,阿婉,你怎了?”
忙回过神,秦婉腼腆微笑:“无碍的,想到了一些事罢了。”说到这里,她又低头,掩不住眼角眉梢带着的甜蜜。宋夷光一派见了鬼的样子,挑眉看着她,又拧着她的手腕:“阿婉,你说!你是不是喜——”
尚未说完,车便停了下来,外面响起内侍尖利的声音:“和宁郡主,宋姑娘,已然到懿宁宫了。”
话问了一半被堵了,宋夷光很是不快,秦婉只是笑。两人下了车,又慢慢的上了玉阶。凤鸾已然等在殿门前了,见两人上来,忙亲亲热热的迎了上去,一手一个拉住两人:“郡主可要仔细些,太后现下动了真火。”
秦婉忙颔首称是,随着凤鸾一同进了殿中。太后高坐主位,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左下首坐着一个男子,和太子秦桓年龄差不离,模样也有几分相似,看来十分精明,正是贵妃之子秦仪。
一进门,秦婉忙给太后行礼,太后本是愠怒,但看着孙女儿又清减了些的小脸,火气立时消减了大半:“怎的又瘦了?这些日子又不曾好好吃饭?”又朗声道,“凤鸾,端些藕粉桂花粥来,也好给郡主解解暑气。”
秦婉吓得脸都白了,怎的亲眷但凡见了自己,就觉得自己定然是没好好吃饭,变着法儿要喂自己,不等凤鸾动,她忙告饶道:“皇祖母饶了婉儿吧,才在凤仪宫被皇伯娘喂了一碗菱粉粥,皇伯父又赏了几块点心吃,现下撑得要命,着实吃不下了。”
太后将信将疑,令秦婉和宋夷光来自己身边坐定后,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意,虎着脸问道:“婉儿,我听说,卫家的哥儿拜入郑太傅门下是你引荐的?更是被你所逼迫,郑太傅才勉强答应收下他的,可真是如此?”
秦婉笑得很乖,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还别说秦婉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虽然年轻还没长开,但来日长大了,必定是个不输于其母雍王妃的美人。她目光滴溜溜一转,笑说:“祖母这话可是折煞了婉儿,卫珩拜入郑太傅门下,的确是婉儿引荐的,但逼迫之事……当年郑太傅坚持辞官,连皇伯父都不能使其改变主意,婉儿何德何能,怎能左右太傅的想法?”
宋夷光也附和说:“阿婉素来是个温婉性子,老祖宗是最清楚不过的呀。若说她是那样善于逼迫与人的姑娘,那老祖宗和夷光不都白疼她了?”
见她帮忙劝太后之时还不忘捎带上她自个儿,秦婉忍俊不禁,啐道:“好生不知羞的人,别显得好似比我长了几辈似的。”
宋夷光做了个鬼脸,并不答话。太后也不说话,蹙着眉头余怒未消。秦仪今日进宫给母亲请安,发觉母妃吃了亏,当即就来了懿宁宫给秦婉上眼药,即便不能引得实质性的惩罚,但能让秦婉添堵。是以见太后不说话,秦仪忙笑道:“真是婉妹妹引荐的?纵然不是妹妹逼迫,但也是妹妹引荐的。妹妹分明知道皇祖母不喜卫家,怎忍心将皇祖母气成这样?”
他说得恳切,言辞间全是对太后的关心。秦婉怒意升腾,想到前世的阿羽、秦桓和皇后,心里就冷得厉害,当即抿出一个笑容来:“既然说到忍心,我也想问问,到底是谁忍心将皇祖母气成这样。也不知三哥哥安得什么心肠,竟要做这等不忠不孝之人。”
自小及大,秦婉就一直是太后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莫说责问过她,就是连一句重话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是以秦仪想要秦婉在太后跟前吃瘪,那就只有拿太后的死穴做文章。所以他被秦婉一番质问之时,还有些许愣神,旋即施施然反问道:“婉妹妹好利的嘴,分明是你辜负了皇祖母一番疼爱之心,自甘堕落去跟卫家的余孽搅在一起,反倒是反咬为兄一口。你向为兄赔个不是还自罢了,若是还如此不明是非咄咄逼人,做哥哥的自然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他义正言辞,俨然是要问责秦婉,宋夷光皱着小眉头:“三殿下什么意思?看着阿婉犯了错,就开始耍威风了?”
她极得太后欢心,阖宫上下皆以郡主之例相待,加之她素来天真无忧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宫里的人也喜欢和她来往。秦仪给她这样一说,英挺的眉毛蹙起:“宋妹妹慎言才是。”
“我不需慎言,更不需要对一个只会来太后这里欺负自己堂妹的人慎言。”宋夷光撅着嘴,老大不乐意,又对太后一番撒娇,“老祖宗,你瞧瞧三殿下,有这样的么?”
太后原本盛怒,想到秦婉竟然会不顾自己的想法去跟卫家人接触,她便觉得有几分寒心,存了心思要好好教育秦婉一番。但这到底是她疼了十几年的孩子,不可能说变就变的,听了秦仪的话,心中难免憋气,正巧宋夷光啐了他,太后也就不再去管秦仪的想法了。
见太后一点呵斥秦婉和宋夷光的意思都没有,秦仪心中暗恨,都触及底线了,太后也不肯说秦婉什么,难道真的不能让秦婉失势不成?念及此,他拱手道:“孙儿只是关心则乱,还请祖母体谅。”
“三哥哥真的是关心则乱?是关心祖母,还是关心贵妃娘娘?”秦婉一语道破秦仪心中所想,又起身,向太后下拜,“皇祖母,婉儿的确是方才才从皇伯父口中得知祖母不喜卫家的事,若是事先知道,怎会不顾祖母,向郑太傅引荐卫家的哥儿?祖母就算是要罚婉儿,婉儿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她说罢了,又转向秦仪,目光冷凝,“倒是三哥,三哥分明是知道祖母厌恶卫家,竟还在祖母跟前提到此事,更是歪曲事实,说什么是我逼迫郑太傅收下卫珩。祖母素来疼我,三哥如此捏造事实,岂不是要让祖母因我动气伤了身子?至于三哥为何会在祖母跟前说这番话,无非就是因为方才,我让贵妃娘娘下不来台了而已。”
她柔柔的一番话将前因后果阐述得分明,太后纳罕不已,宋夷光也大声附和说:“老祖宗疼了阿婉这样多年,阿婉可是那样会不顾老祖宗的不孝之人?还指不定是谁包藏祸心,要拿老祖宗当枪使呢。”
太后立时勃然大怒:“老三,你就是安得这个心思?”方才被秦仪一番蛊惑,她竟是昏了头。秦婉秉性温和,更是个投桃报李的性子,怎会明知太后不待见卫家而去扶持?加之现下秦婉说出方才让贵妃下不来台的事,太后脑中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只怕是贵妃今日给秦婉伤了脸面,秦仪深感不平,来懿宁宫一番胡言,就是要引得自己动手处罚婉儿。
越看秦仪越不顺眼,太后砸了茶杯:“哀家的好孙子,竟然敢算计到哀家头上了来了,如此包藏祸心,来日岂不是要算计到你老子头上去?”
秦仪大惊失色,他本以为,仗着太后的死穴这点,今日定能让秦婉倒霉,但不料秦婉三言两语就将事态扭转了,现下被动的反倒是自己。秦仪忙解释道:“祖母,不是这样的,孙儿的确只是关心则乱,想到祖母讨厌卫家,又有这样的事……”
“那你为何要歪曲事实,说婉儿逼着郑太傅收徒?”太后怒道,“我大熙的亲王,连脑子都没有了么?这般愚钝昏聩之人,若无哀家和你老子在头上压着,你是不是也要闹出当年赵王之祸?”
当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因为先帝昏聩,数度要废太子,让举国上下都极不安生。而赵王母子俩是太后的底线,现下她竟然会说出赵王之祸的话来,必然是怒到了顶点。秦仪立时跪倒在地:“祖母,孙儿绝无此意,只是听了传言,这才以为是婉妹妹所为。”
“一派胡言!老三,你以为哀家可欺不成?”太后冷笑,居高临下的看着秦仪。赵王母子是她的底线,触及她的底线,这点让她对秦婉难免心生不满,但现下又知道秦仪是故意以底线要挟,故意要让秦婉倒霉。被人当傻子耍弄的感觉让太后更是气恼秦仪。
秦仪跪在下面,满头大汗。若是现下开罪了太后,皇帝势必对他心生不满,若是如此,来日,又以什么和秦桓相争?如此想着,他咬着牙:“祖母——”
“够了!”太后喝止道,“凤鸾,请三殿下回去,往后无宣召也不必再来懿宁宫。全将心思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之处,跌了天家的份!堂堂男儿,竟然对付妹妹来,孝悌之义,你读到哪里去了!”
秦仪被一番训斥,脸都白了,知道这事压不住,定然会传到皇帝耳中去的。一股后怕顿时在心中蔓延,但也不敢跟太后再行争执,抬头之时,狠狠地瞪了秦婉一眼,后者只是微笑罢了,并不去搭理他。
凤鸾将这样的眼神尽收眼底,对于秦仪这样给妹妹上眼药的行为,她很是看不起,暗暗记在心中,又说:“三殿下请吧。”
秦仪如丧家犬一样出了懿宁宫,暗自咬牙定有一日要让秦婉倒霉。
待他一走,太后气得吃了一盏凉茶,秦婉忙卖乖的去端点心来:“祖母不要为此气坏了身子。”
“老三委实太不长进,还是个男人,成日竟然跟妹妹过不去。”太后稍稍平息了一下,说到这里,她又将新换上的茶杯放下,“婉儿往后也不要再跟卫家的贼竖子接触了。”
“贼竖子”三字一出,秦婉脸色顿时发白,她不想太后竟然会以这样尖刻的词语来骂卫珩,咬着下唇强忍住想要反驳的心思,不发一语。太后兀自不觉,道:“祖母不知你是如何认识卫家人的,但能教养出卫氏那样的女儿,卫家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卫氏跋扈,卫老将军带着夫人跪在宫门前请罪,不过就是仗着你皇伯父定会怜惜——”
怜惜?怜惜谁?秦婉张口欲问,太后却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闭口再不提此事。秦婉也不多问,倒是宋夷光不明所以,低呼道:“怜惜谁?”
秦婉忙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心中有了个怕人的念头,想到卫家一切不合仪制的东西都被收走,独独落下了卫夫人在佛光寺的牌位,还有方才皇帝说到此事之时脸上不自然的神情,现在太后的“怜惜”,再迟钝,脑子里也该有个大概的轮廓了。
只怕,自家皇伯父对卫夫人……
太后并不再提方才的事,只淡淡道:“太傅当年对哀家及陛下有恩,而两年前又因陛下不查,险些冤枉了太傅。若非如此,哀家现下就要下懿旨,断了这师徒的关系。”说到这里,她又抚着秦婉的小脑袋,“婉儿,往后可不要跟卫家的小子接触了。”
不再和卫珩接触,这又怎么可能?秦婉就是几日不见都觉得如隔三秋,更不说往后不能再见他了。深深地吸了口气,秦婉笑道:“婉儿往后会少与卫家人来往的。”秦婉不可能往后都不见卫珩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和卫珩见面的机会,这也是她能为太后做出的最大让步。
并没有深究秦婉话中的微妙,太后颔首,心中也放下心来,见她微微白了脸,似乎又有几分委屈的样子,太后忙拉她坐下:“婉儿乖,祖母不是恼你,是卫家人太可恶,竟然拿你作筏子。婉儿不委屈,要什么,祖母都给你。”
秦婉笑着说别无所求,宋夷光的小脸却皱了起来,她今日本想问秦婉是不是喜欢上卫珩了,还没得到答案呢,这下太后不让两人见面,莫非阿婉的懵懂初恋,真要被扼杀在萌芽之时了?
更要紧的是,她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少年,才会让阿婉待他这样好。
太后今日动了气,加之上了年岁,精神又短,很快就去午睡了。凤鸾一面给太后宽衣,一面将方才秦仪对秦婉的怨毒目光说了出来:“不是老奴多话,三殿下这心眼也太小了些,郡主可是嫡亲的堂妹,做哥哥的怎么也不能这样瞧着妹妹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蹙了蹙眉,太后不乐意了,她再恼秦婉,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现下婉儿也说了不会再和卫家人接触,秦仪竟然还敢对婉儿存了这样怨怼的心思,还是个爷们呢,跟妹妹这样过不去?“让人将此事告知皇帝,让他好好儿看看,我天家的儿子,都成了什么小肚鸡肠的样子!”
翌日,皇帝即下旨,着皇三子秦仪罚俸三月,日抄天家祖训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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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回来不多日,就到了柳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了。虽然临近七月,但暑气还在发挥余热,是以依旧闷热。秦婉歪在马车中昏昏欲睡,双生子则趴在车里玩七巧板。车中虽然放着冰盆,但秦婉睡得迷糊,额上还是渗出了细汗来。
紫苏忙给她扇凉,秦婉忽而低低叫道:“你不要走。”她忽然叫出来,紫苏知道她魇着了,忙叫她,她迷糊之中不住动弹,还低声叫着卫珩的名字,紫苏和杜若相视一眼,赶紧将她叫醒。双生子也玩不下去了,起身颤巍巍的走到姐姐身边,关切的看着她。
秦婉做了噩梦,梦见了前世卫珩最后一次出征,她前去相送的时候。那时她心心念念只盼着卫珩回来,但现在她却知道,她等不到卫珩回来的日子了。
一别成死诀。
小口啜饮着茶水,秦婉摸了巾子出来擦额上的汗,众人都不发一语,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柳家的大门外面。因柳老太太是皇帝亲封的正一品诰命,是以往来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待雍王领着姐弟三人到达的时候,柳重锦已然迎了出来,将父子四人领了进去。刚进柳老太太院子里,就见孟岚娇笑着迎了出来:“可算是来了,姨妈正想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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