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 今日应该是蒋文华、霍岭和许广平三人主场, 三人一道前来, 学识虽有高低之分, 若是输给了彼此, 心中尚平。但自打卫家没落之后, 这些公子哥儿们打心眼里看不起卫家人, 现下竟然给卫珩比了下去,三人如何能够服气?而作为炮仗性子,霍岭当仁不让的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厅中立时安静了下来, 霍岭愈发的来劲了:“郑太傅,晚辈并非质问于太傅,只是太傅昔年的确是立下了三不收的严规。非世家子不收, 无学识者不收, 看不顺眼者不收,卫家落败十余年, 又如何能够得以称世家?”
他一脸愤愤, 蒋文华和许广平则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 全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许广平性子温吞些, 但蒋文华却是暗自得意起来。不拘如何, 霍岭一番说辞, 俨然是当众打郑太傅的脸,他可算是没戏了。郑太傅被人当众揭短,自然也不能再收卫珩为徒, 到时候, 可就只剩自己和许广平二人争锋。
旁的不说,蒋文华觉得自己还是胜过许广平的,这性子温吞之人,难道还能压住自己不成?
郑太傅神色不变,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老夫当日,的确是立下了这番严规。一枫也好,清儿也好,往日所收的徒儿,最尊者自是皇帝陛下,旁人也没有一个破过这个规矩。”
卫珩如坠深渊,想到秦婉为自己做了这样多,现在却是付之流水,他心中难受,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能得太傅指点一二,晚辈已然知足,太傅也不必为了晚辈破了自己的严规。”
他倒是能够忍耐,但秦婉对于霍岭却是恼了起来,笑道:“这样说来,霍公子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子了?”
并没有领会到秦婉话中的深意,霍岭还得意起来:“回郡主的话,我霍家自太.祖皇帝伊始,从龙开国,至现在,已然四代有余,可谓大熙的百年世家。”
“好个大熙的百年世家。”秦婉冷笑道,“你们霍家是有多尊贵,敢在我这个郡主跟前摆世家的款?”
她声调忽而拔高,将霍岭唬得脸都变了色,想到方才挨得一个巴掌,赶紧赔罪:“郡主,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霍公子是什么意思?”秦婉现下怒不可遏,眼前这人粗笨不堪,有什么资格嘲笑卫珩?“你是百年世家之子,连我也不比你尊贵。”
乖乖!谁敢跟和宁郡主比尊贵啊!且不说她一贯得宠,光是三千的汤沐邑,那可是亲王的份例!霍岭面色白如金纸,额上冷汗频出,慌忙跪地道:“郡主,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秦婉素来是个乖巧的姑娘,虽说偶尔有小孩子的任性脾气,但和喜怒无常四字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温一枫端详着她,唇角扯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来,不动声色的劝道:“郡主不要气坏了身子。”
“多谢温大人。”秦婉现下正在气头上,但也不好装作没听到,只好抿出一个笑容来。殊不知卫珩周围气压立时低了下来,冷冷的望了温一枫一眼,虽并不说话,但目光大是不善。
得了秦婉一个笑容,温一枫浑然不理几乎要吃人了的卫珩。蒋文华不料秦婉发怒了,见霍岭跪在地上,高大的身子还在发抖,心中也庆幸起来,还好自己没有当这只出头鸟,只好涎着脸笑道:“郡主恕他一次吧,再不敢了。”
想到卫珩拜师之事给霍岭坏了,说不准卫珩又要走上前世以军功挣官位的道路,秦婉心中就一阵酸楚。卫家是武将之家,卫珩以军功立足也是正常,前世的卫珩虽然对于行军之事说得分外平淡,但秦婉是知道的,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最长的那一道伤疤,从左腰斜到了右肩。
那时,秦婉轻轻抚着那道伤疤,卫珩还笑着说:“都过去了,婉婉不要担心。”
这辈子,若是卫珩要再上战场,她也不会阻拦,但她不想卫珩还像前世那样辛苦,须知每一次打仗,都是用命去搏啊,以科举挣功名,自然是比以命相搏来得容易些。
念及此,秦婉不免生起闷气来。厅中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静默万分,卫珩自知再无可能拜师,心中虽是愤懑,但更多则是恼怒温一枫对秦婉的刻意示好,握了握拳,低声道:“郡主不要生气了,无碍的。”
秦婉蹙着小眉头,略带了几分委屈,泫然欲泣的小模样落入众人眼中,让众人心中各自有了不可言说的奇异感觉。蒋文华暗自冷笑,姓卫的小子本就是不知趣,以为搭上了和宁郡主,就想着要翻身了?破落户到底是破落户,难道真能入得了郑太傅门下?
他脸上得意的神色显露无疑,这一切都落入了郑太傅眼里。略略低垂了目光,郑太傅道:“你叫卫珩,是么?”
“是,晚辈卫珩。”明白郑太傅昔日立下严规,卫珩自然不会让郑太傅为了自己而破了规矩,是以并无怨怼之心,但现在他却十分不快,只因温一枫对秦婉的刻意示好。饶是如此,他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不知太傅有何指教?”
“老夫记下了。”郑太傅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卫珩,你可愿意拜入老夫门下?”
此话一出,厅中立时静了许多。温一枫闻言色变,见老师竟肯为了卫珩改变主意,心中大感意外,但他在官场沉浮了三年,面子功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只是含笑望着卫珩罢了。
比他更吃惊的是蒋文华,早就打定主意坐收渔利的蒋文华没料到事情竟然这样发展,脸都白了几分,脱口道:“太傅,那是您亲自立下的严规——”
“你既然知道是老夫自行立下的规矩,老夫就是不遵,也不须向你这黄口小儿解释什么。”郑太傅似乎含了几分薄怒,话中不客气起来,将蒋文华唬住:“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蒋文华本就是端着自己是蒋家的儿子,这才看不起卫珩,但不想郑太傅竟然愿意毁了自己定下的规矩收下卫珩,让蒋文华后槽牙都咬酸了。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话,招来了郑太傅的不满,现下已然是覆水难收,蒋文华情知回天无力,又怎能让卫珩这破落户小子压在自己头上?“可是皇帝陛下不待见卫家,未免太傅被迁怒,还是……”
不料这人竟然搬出皇帝来压自己,让郑太傅着实生气:“既然如此,你不妨去皇帝那里参老夫一本,如何?”
蒋文华不想郑太傅动了真火,忙赔不是,郑太傅却拒不受礼,场面立时尴尬起来。温一枫和柳穆清忙劝老师宽心,说是蒋文华慌不择言,乃是无心之失。
“皇帝不待见谁,和老夫有甚相干?老夫爱收谁就收谁,一把老骨头难道还给庙堂上的规矩辖制着?”郑太傅哼了哼,“别说你二人现下搬出皇帝来,就是他在这里,老夫也是这话!”虽然今日念在是三人的父亲对自己有过恩情,郑太傅才肯让三人在跟前露脸。卫珩文采精华,大有温一枫当年的品格,让郑太傅十分喜欢。而蒋文华一肚子钻营,霍岭头脑简单,许广平性子又太过温吞,让他都有些不喜,唯独卫珩一人,他很是喜欢。
再加上婉丫头撅着小嘴一脸委屈样子,郑太傅疼了她七八年,自然不忍见她如此,心知这丫头若不是知道卫珩有几分真才实学,是绝对不会将他领到这里来的。但给霍岭截了胡,她怎能不气?
蒋文华今日接连被秦婉和郑太傅说了一顿,还皆是“有能耐就去皇帝跟前告我去”,让他很是后怕,愈发后悔不该逞一时之气口无遮拦。纵然再恨卫珩一个没落之子压在自己头上,但也不敢再在两人跟前造次了。
霍岭和蒋文华都成了讨嫌之人,许广平本就不愿多说什么,只是立在一旁做摆设。郑太傅道:“卫家小子,你可愿意拜在我门下?”
“是,晚辈愿意,多谢太傅。”卫珩心中狂喜,明白纵然是因为郑太傅瞧得上自己,但也是因为疼爱秦婉之故。又深深的望了秦婉一眼,后者笑靥如花,脸儿有几分发红,少女灵动的模样让卫珩看得一怔,面上也罩上了一层薄红。
自有人搬了软垫来,让卫珩当众行了拜师之礼,郑太傅吃了茶,又训诫了一番,这才道:“我不知你根底如何,如今又是夏日了,眼看秋闱在即,你明日就搬到郑府来吧,我也好摸一摸你的底子。”又指着柳穆清笑道,“阿珩,你要是如这臭小子一般不长进,可不要怪为师的拿戒尺打你。”
柳穆清哭笑不得:“老师,不是徒儿太不长进,是温师哥珠玉在前,徒儿实在长进不起来啊。”温一枫是个有能耐的,小师弟看来也是不差,自己这老二夹在中间,好不尴尬。
温一枫盈盈含笑:“卫师弟年轻便有如此见解,来日定然是栋梁之才,一枫且贺恩师收得佳徒。”又起身下拜,“府上上有公文未看完,一枫暂且告辞了,改日再和二位师弟一叙恩情。”
他在前出去,蒋文华和霍岭今日当众丢了大脸,赶紧也说要走。出了郑府,见温一枫上了马车,慌忙追了上去,蒋文华兀自愤愤:“今日让姓卫的小子得了便宜,还多谢温大人肯为我二人周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温一枫淡淡说道,“二位可还有事?”
蒋文华忙讪笑道:“往日听闻温大人谪仙一般的人物,今日有幸得见,还想与温大人一番结交。”他一面说,一面递了一张名帖给温一枫,“小可两人虽不能拜入郑太傅门下,但少不得请温大人提携一二。”
温一枫微笑道:“这个自然,两位皆是风流之士,来日只怕同朝为官,温某还要仰仗二位。”
蒋文华和霍岭二人大喜,和温一枫说了几句,也就骑马自行离去了。温一枫坐在马车之中,阳光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投入车中,显得他浑身光影斑驳。贴身的小厮忙闪进了车中,见蒋文华留下的名帖,忙问:“大人,这帖子……”
“扔了。”温一枫满脸淡漠,再不见方才笑盈盈的温润君子模样,“两个没脑子的东西,与之结交,只怕还误了我的事。”小厮忙称是,又叹道:“也没想到,太傅大人竟然会收了卫家的哥儿,要是这皇帝陛下怪罪下来……”
“收就收了,又有什么要紧?”温一枫淡淡的开口,唇边缀了几分笑意,“能够拜进来,却也要有福消受才行。你立时去办,将此事传开,闹得满城风雨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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