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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信

朕的司寝女官 浣若君 3723 2021-03-30 09:45

  今天十月初一, 寒食节。陆敏是在寒食节后第二天生的, 她点了点头, 并不说话。

  唯有两个人的时候,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冷淡疏离。不知何时起了雨, 帝有黄盖, 但那东西只是个摆设, 遮不得雨。

  赵穆问郭旭要了把伞,替陆敏打着,回到麟德殿时, 他肩膀失了半边,陆敏倒还好,除了鞋子, 衣服还是干的。

  因群臣休沐, 赵穆是在后殿正房的木炕上坐着看折子。

  陆敏在寝室里抽空写了封信给于力。那于力曾是陆高峰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如今进攻火州, 也是由他为首, 陆敏想叫于力帮个忙, 看能否在火州找到塔娜, 把塔娜从吐鲁番带出来, 带入京城。

  若能叫陆轻歌见上一面塔娜再死, 她也算此生可以瞑目了。

  陆敏体寒,自打上一回带着月信在太液池里泡了半日之后,这几个月每每来月信, 几乎都痛到生不如死。

  本来有月信的宫婢, 是不可以在皇帝面前随侍的。但司寝女官唯她一人,而且赵穆也从不发叫她走的话,陆敏便疼,也只能忍着。

  痛到难以忍受,她站不住,遂屈跪在旁替赵穆磨朱砂磨,因朱砂涩滞不开,皆是用酒研磨的,所以满室淡淡一股酒香。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穆没有要歇的心思,陆敏自然也出不去。雨越来越疾,打在瓦檐上刷刷作响。

  陆敏怕赵稷要等的心急,又腹痛难忍,遂鼓着勇气说道:“皇上,奴婢腹痛的厉害,能不能叫郭旭进来替皇上磨墨,奴婢抽空少监那儿要两味药去。”

  赵穆一只手伸了过来,渥上她的脚,隔着罗袜都是一股渗寒。

  他一只温热热的手攥过这只攥那只,忽而扔了折子,隔着炕桌整个人凑了过来,暖暖的烛光下笑的份外调皮:“是药三分毒,我倒有个好法子治你这腹痛,今夜也不早了,咱们就此歇了吧。”

  陆敏要完了药,想就此回自己的小耳房,叫春豆儿去司寝的,这样,她就可以悄悄溜出去见赵稷。她咬了咬牙抽回脚:“皇上,你可知道奴婢入宫多久了?”

  赵穆道:“三个月。”

  陆敏道:“这麟德殿的女官,无论司食还是司宫,皆有两班轮换,但奴婢无一日歇息过,整整侍奉您三个月,能否,今夜让奴婢在奴婢的小耳房里睡一夜?”

  赵穆凝神片刻,说道:“分明,你的床在龙榻隔壁,我的寝室,就是你的寝室,那小耳房狭窄拥挤,你又何必非要睡到里头去?”

  陆敏是真的忍不住了,她已疼的满头冷汗,遂也不再强撑,丢了磨条双手抚上肚子:“因为您是主,而我是奴,身为奴婢,一天的差事做下来,进了宫女房,那怕是三尺宽的大通铺,转身皆是奴婢,睡在上面心是踏实的。

  睡在您的龙床侧,三个月了,奴婢的心从未有一夜踏实过。今夜奴婢实在腹痛的厉害,就让奴婢单独住一夜,好不好?”

  暖暖的灯光下赵穆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陆敏柔声哀求道:“就算奴婢求您了,今夜,让奴婢休息一夜,好不好?”

  赵穆轻闭两道长眸,挥了挥手,是示意她走的意思。

  陆敏连忙穿上鞋子,溜出正房,将那封信用油纸包好,却也不敢走,眼看着寝室里的灯熄了,才悄悄溜出耳房,外面暴雨如注,她在校场上一路狂奔,一直跑到金銮殿的廊庑下,遥遥便见有个人在那里站着。

  十月的寒雨落在身上,陆敏自打生下来,还未经受过如此剧烈的腹痛,整个小腹撕扯在一起,疼的仿如上辈子在东宫那一回小产,整个小腹都在往下坠。

  她哆哆嗦嗦唤道:“可是豫王殿下?”

  赵稷亦淋的落汤鸡一样,接过陆敏手中的信,见陆敏还眼巴巴的看着,温声道:“放心吧,我再怎么卑鄙,也不会偷看你的信,快回去休息,否则叫皇上知道,又不知道要怎么罚你。”

  陆敏是偷着空儿出来的,不敢多呆,转身刚欲走,赵稷又道:“麻姑,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像个玩杂耍的猴子一样?”

  ……

  赵稷又是一声苦笑:“我觉得自己是。

  无论陆轻歌,还是我母妃,这些年来极力撺掇,每日在我耳边说,长啸,唯有最终做皇帝的那个,才能娶陆敏。你占尽天时地利,众虎相争,有我们帮衬,你终将是最后赢的那个。

  我竟然真的信了,于是像个笑话一样,甚至还低声下气去讨好李灵芸,就因为她的父亲是三司使,掌着大齐一国的税赋钱粮。想想当初曾做过的那些事,我就无比厌恶,痛恨,恶心自己。”

  他在西明寺腆着脸叫李灵芸做王妃,今天李灵芸却当场拒婚,想想也是够丢脸的。陆敏心说若他知道我还曾在背地里偷听,不是更觉耻辱?

  她劝道:“人都有昏了头的时候,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抛开财富,地位和身份,你会找一个适合你的。”

  她不敢多留,捡起湿淋淋的雨伞又冲进了暴雨中。

  *

  寝室里,虽熄了各处烛台,赵穆却未睡,一直盘膝在床上坐着,死死盯着对面那床小床的位置。

  帝入寝以后,这后殿里的奴才们走路都恨不能提着两只脚,所以陆敏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清亮。

  黑暗中,郭旭问道:“皇上,要不要奴婢派人跟着?”

  “她是去找老四了……”赵穆话说了一半,又止。

  与陆敏之间的事情,似乎无法与任何一个外人可言说。

  看着赵稷和她站在一处,交相耳语时那种份外的默契,彼此间虽嫌弃但又完全信任的依靠感,他全看在眼里,却无处言说,委屈的像个被亲娘遗弃的孩子。

  ……

  “郭旭,你趟上去试试,看那张床可舒适否。”赵穆说道。

  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郭旭也不上那床,断然道:“奴婢不必上床,只看一眼,就知道不舒服。”

  “为何?”赵穆问道。

  郭旭冒着要杀头的危险,一横心实言道:“皇上,陆姑娘说的极对。咱们做了人家奴婢,天生低人一等,就成了贼命贱骨头。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奴婢们要睡在奴婢窝儿里,才会混身舒坦,睡在您的对面,整夜提醒吊胆。

  奴婢虽未尝试过,也知道陆姑娘每夜必定苦不堪言。”

  说完,郭旭乍起耳朵听着,过了许久,才听赵穆一声轻叹:“如此说来,果真是朕错了。”

  他生而为储君,做了两辈子的皇帝,只知当权者的痛苦,奴婢们在他看来,不过蝼蚁,确实没有想过这些奴才们的感受。

  他所喜的,并非她所喜。吾之砒/霜,彼之蜜糖。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不一会儿,后门轻响,是陆敏回来了。赵穆耳聪,闭上眼睛留心静听,便能听到陆敏在隔壁浅浅的笑声,她似乎在甩自己的衣服,甩完之后又与春豆两人闲聊,聊今秋的雨,寒食节御膳坊送来的点心,絮絮叨叨了很久。

  像四岁那年被母妃萧氏推出蔷蘼殿,推入明德殿时一般,赵穆忽而有种被遗弃的辛酸。

  *

  若非这一回肚子疼成这样,陆敏早忘了上辈子在东宫那回流产了。

  其实她怀孕顶多不过一个月,太医都没有诊出脉来,突然就滑了胎。陆轻歌闻说之后,大怒之下清理并搜检东宫,要查是否那个侧妃在她的饮食里下了药。

  李灵芸带着孩子跪在地上哭,赵稷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她腹痛不止,还强撑着起来为她们说情,孩子确立是她自己不小心才流掉的。概因她不知怀孕,吃了许多螃蟹,孩子就没了。

  春豆儿亦觉得陆敏有些不对,她虽在笑,却也一直在发抖。大杯大杯的饮着热水,怀里还抱着个汤婆子,躺在窄窄的小床上辗转难眠。春豆儿劝道:“要不,奴婢给您叫个太医来,您是麟德殿的姑姑,头脸大着了,奴婢一叫,他们准来。”

  要说请太医,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太医那儿有备注,若叫大臣们知道她身怀月信还在御前伺候,她少不得要受言官们的骂。

  妖后的侄女,但凡言行上稍有差池叫他们抓住,必然会紧盯不放,再难听的话,他们也能骂得出来。

  陆敏抱着个汤婆子,咬牙道:“不必,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她也是疼糊涂了,三个多月了,从未在麟德殿这些小姐妹面前多说过一句的,忽而就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我娘和小磊有没有安全到交趾。”

  春豆儿早知道陆敏是罪官出身,这种东西也不好多问,替她掖好被窝,自己躺在地上了。

  *

  再等了半个时辰,夜深人静,连郭旭都睡着了。赵穆轻轻推开那间耳房的小门,将那睡在地上的小丫头抱扔了出去,屈膝跪在床沿上。

  往日一屋睡着,但凡夜里他有个翻身响动,她立刻就会爬起来。大约这屋子是属于自已的,无所避讳,她果真睡的香沉,连地上那个被丢出去都不知道。

  这小而狭窄的耳房中闷热无比,陆敏早踢开了被子,既不必司寝,也不顾及睡相,四仰八叉的躺着。赵穆将她翻转过来,揭开肚兜,捂手上去试了试,如此闷热的屋子里,她小腹依旧冰凉,腹痛应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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