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萧氏当年给他治腹痛的办法。他搓热自己的双手, 轻轻捂在她肚脐下方, 双掌中的热元之气隔腹烘入, 是比药还管用的偏方, 若长此以往, 她寒凉的体质也会改变。
捂到小腹微微发汗时, 她睡的更香沉了, 淡息匀匀,额头都沁了一层薄汗。
腹凉的人,大多肠胃弱, 消化难,赵穆搓手搓了半晚上,两只手掌生疼, 按了按她略生汗意的额头, 她竟然仍旧未醒,还于梦中咯咯笑了起来。
眼看三更, 外面内侍们已经小声忙碌了起来。赵穆怕要吵醒陆敏, 早早出门, 披了件衣服往校场去了。
这夜陆敏做了个梦, 梦见历经千辛万苦, 自己也到了交趾, 在绵延无际的林野之中,碰见个圆头圆脑的少年,瞧相貌分明是哥哥陆严, 却追着喊她做姐姐。她看了半天, 才认出来那小子竟是长大后的陆磊,在梦里不禁乐的笑出声来。
*
次日是陆敏的生日,过完这个生日,她就整整十五岁了。
一瞧外面天光大亮,陆敏连忙穿好衣服出来,迎门便撞上郭旭。他笑道:“麻姑大喜!”
陆敏也是笑:“有什么好喜的,你怎么没到前殿去伺候?”
郭旭道:“果真大喜,皇上单指了一间宫女房给你,也只召你隔夜司寝,往后你就不必夜夜在这大殿里苦熬了。”
陆敏笑了笑,暗道早知发趟脾气就能换间屋子回来,这脾气早该发的。
赵穆给拨的果真是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与彩琴恰好隔邻而居。彩琴今日也不当班,听说是陆敏的生日,格外往御膳房传了话儿,点了碗长寿面给陆敏吃。
白天不当班的几个姑姑也都过来凑热闹,由彩琴窜掇着,非得要一人送陆敏一件礼物做贺喜。虽也不过几样点翠花钿,玉钗玉管之类的东西,但宫婢都是穷家出身,要她们的东西,无异于在秃子头上挽发髻,强人所难。
陆敏其实很不喜欢这一点。
当初她入宫时头一回遇险,彩琴压了她传给许善的话,以致于她差点在太液池淹死。这在皇宫里,也不过常事而已,为了同样的奴才,没必要犯险去触怒太皇太后。
于此事上,陆敏并不记恨彩琴。
但是从那之后,陆敏在麟德殿的待遇,说白了,人前是婢,人后就是皇帝的祖宗,皇帝待太皇太后,也没有像在她面前一样服过软,低声下气过。
这时候彩琴开始暗悔自己当初未施援手,因此一路尽力补救,越发殷勤,隔三差五就要拉着几个姑姑给她送东西,越发惹得陆敏头痛不已。
不过晃个眼的功夫,一上午竟就过完了。下午皇帝仍在前殿见大臣,到傍晚的时候,郭旭又来传了。
后殿正堂里,荣国夫人李氏在,南阳公主亦在,这两位,是昨儿商定好要帮皇帝挑选皇后与妃子的。
大齐律治,皇帝后宫要有一后,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
替皇帝选妃,也不是广纳民间秀女进行甄选,而是由宫廷向仕宦人家行聘。这种行聘,聘的都是在民间有一定声望,传闻才情颇佳,气质高雅的当龄女子。所以可操作性很强,名额基本掌握在几位甄选者的手里。
荣国夫人李氏手里有个自家的萧玉环,还有个李灵芸,而南阳公主一力要推上皇后之位的,则是自家的余宝珠。
做为后宫里唯一的男人,赵穆站在窗边看外面蒙蒙的细雨,边听南阳公主夸自家余宝珠如今诗文学的有多好。
陆敏一进来,南阳公主的话头子便被生生打断。等着要嫁赵穆的几个姑娘,都快熬成鱼眼珠子了,她才不过十五岁,像把水灵灵的鲜葱一样,又还占着麟德殿的司寝之位。好在皇帝没有把她勾入待选名额,否则,光这一位,就够麻烦的。
赵穆见陆敏进来,吩咐许善道:“你陪两位夫人在此,与她们商议采聘之事,切记一点,无论那家闺秀,只要她没有参选之心,就切不能强求。这事儿,朕不靠两位夫人,只靠你,每一位闺秀,你必须亲口问过,若人家无意入选,就决不能强行带入宫,明白否?”
许善连连道:“奴婢明白!”
并不是所有的姑娘们都想攀龙附凤,也有很多姑娘早有了情郎,但是叫父母逼着,不得不被皇家采聘入宫,终生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而李氏家的萧玉环,恰恰心里就有个情郎,但李氏借着与赵穆两姑舅的亲份,对于皇后之位也是势在必得,所以那萧玉环整日眼泪汪汪。
*
赵穆带着陆敏出殿,连着下了两日的细雨还未停,这一回他们直接坐的是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皇宫,陆敏也不知道赵穆要带自己去个什么地方,生辰而不见家人,与这样一尊瘟神相对,连早上在宫女房里时那点欢乐都没了,缩在壁角垂眉冷坐着。
赵穆忽而问道:“上辈子,你在徘徊殿见的最多的人是谁?”
陆敏不知他问这话的意思,却也掰着手指而算:“最多的是季雍,他隔一月就会来一趟,再下来,就是余宝珠了,上辈子她也挺惨,至我死的时候,您也没有替她正份位,我记得人人都称她一声余姑奶奶,大约年纪很大了。”
赵穆忆及余宝珠往自己的尸体上涂脂抹粉那一段儿,还忍不住要作呕。
他又问道:“她待你,可还好?”
陆敏苦笑:“跟如今宫婢们的日子差不多,饭偶有馊,若提上一句她也会换。衣服总是寒冬不及棉,炭也总是不够用,但一座宫廷里需要照料的很多,她也不是事事都能顾及我,总和来说,还是好的。”
被关在冷宫里的妖后侄女,上辈子她和余宝珠并非对手,而且余宝珠之所以能留在皇宫里,也恰恰是因为有个陆敏在。
她是赵穆请来照顾陆敏的,却不知何时跟比自己小十二岁的五皇子赵秉睡到了一起,还怀了赵秉的孩子,到如今赵穆想来,也觉得骇人无比。
车停,赵穆挑起帘子道:“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陆敏欠身一瞧,两扇朱色如意门,青砖青瓦普通不过的人家儿,门上钉着块板子,上面隐隐一颗叫雨洗涮成透亮的陆字,这竟是靖善坊她曾经的家。
过生日的这一天,赵穆把她带回家了。
陆敏下了车,轻敲那扇如意门,心中暗暗一点期待,觉得赵穆带她来此,总是要给她点惊喜的,不由回头看一眼,车帘搭起,他就在车里盘膝坐着,隔着重重雨幕,仍在挥手。
略一使劲,两扇小门应声而开。迎门正房窗户上一点火光,显然这屋子里有人住。
一边是期望父母能逃出去,一边又希望他们能在这院子里等着她。陆敏转手关上了两扇门,又将上下门闩齐齐插好,这才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屋子。
包氏与苗妈两个正在哄陆磊睡觉。因为闷了一天的雨,这孩子白天睡了一整天,睡过了困意,晚上不肯好好睡觉,一会儿要喝,一会儿要尿,折腾的包氏烦不胜烦,遂狠心在他小屁股上啪的拍了一掌,骂道:“你竟是来索我命的,再不睡,这是要连我一起熬死吗?”
陆磊人小嘴精,叫道:“我不要娘,我要我姐姐,我姐姐从来不打我。”
苗妈连忙劝道:“夫人睡自己的就好,要不我把小少爷抱到隔壁玩去,不吵着你,好不好?”
包氏独自生了会儿气,一想起丈夫和儿子不知去了何处,女儿又被拘于深宫,膝下唯独这点幼子,还叫自己拿来煞气,遂又从苗妈怀中接了过来,抱着抹眼泪。
陆磊自打生下来,带他最多的人是陆敏。雨夜里孩子也心急无比,扭着屁股往包氏怀里钻,不停的叫:“娘,我要我姐姐,我要跟我姐姐睡。”
陆敏快步冲进屋子,疾声叫道:“娘,小磊!”
包氏转身见是三月不见的女儿,又惊又喜,一把扔开陆磊,将陆敏揽入怀中,从上至下摸了一把,揽过女儿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狠心的你爹带着陆严上战场了你知不知道?赵穆那个狗皇帝,白眼儿狼,我的一子一夫上了战场还不算,把你拘在个宫里头,三个月了,你可知道娘是怎么过来的?”
陆敏没明白包氏的意思,把陆磊抱入怀中,问道:“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爹和我哥都上战场了?”
包氏抹了把眼泪,将陆高峰带着陆府四兄弟,如何以待罪之身上战场的事说了一番。说来说去,陆敏才知道赵穆整日叫季雍给她说陆府一家人走到那儿那儿的全是鬼话。
唯有陆高羊自来喜欢游历,发现中原所没有的新物种,所以被贬为庶民之后,索性带着三房的两口子,往交趾去游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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