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颈间一股热风, 陆敏扭头, 便见已上了床的赵穆笑盯着自己, 鼻尖在耳廓处轻轻摩梭。他声儿轻轻, 鼻尖从耳廓处滑下去, 低声道:“你于李禄有救命之恩, 他这辈子定然会誓死忠于你, 怎么,我免了他的罪你不高兴?”
李禄本该是他的得力助手,心狠手辣, 杀伐果断。但他亲自将他打下牢狱,再叫她把他救出来,从此, 让李禄变成她的人。
衣衽侧微张的缝隙里有一弯玉白, 被阴影勾勒出漂亮的弧线来。赵穆鼻尖停在那一处,一直盯着, 那微微的颤动, 是她的喘息。
陆敏道:“您知道的, 奴婢两生, 都不是一个擅于玩弄人心的人。”
赵穆鼻尖钻了进去, 嗡声道:“所以, 我把他给了你,那个人,这辈子供你驱使!”
陆敏随着他的拨弄转身, 哈了口冷气, 哀求道:“不行,您说过只一回的。”
隔着衣帛,他仍是嗡声:“我不过看看,过过眼瘾就罢……”
*
次日一早,皇帝早朝罢后,仍往还周殿去,麟德殿一应的内侍全带走,因静悄悄没有任何声息,陆敏一直睡到日上三杆才起。
李禄一直在外候着,见陆敏出来,一同迈步上了校场。
这人办事能力极强,上任不过短短一天,已经查明许多事情。他道:“我昨儿抓了许善手底下几个老人狠狠逼问了一番,大概查出脉络来了。
许善当日想杀你,收了不止一家的银子,而是好几家。”
“此话何解?”陆敏问道。
李禄掰着手指道:“先是两位良女家,为了能除掉你这个独宠帝侧的司寝女官,一人给李禄赠了十万两银子。再就是达太傅一家,亦出了十万两,三十万两雪花银,若能成功,偷渡陆轻歌一事又栽赃在你身上,皇上大约会黜了他的职,但他一个老太监,有银子傍身,正好风风光光告老还乡。”
陆敏苦笑:“三十万两,用在什么地方也比给那老监的好,银子呢?”
李禄道:“我已从各钱庄查抄出来,呈给皇上了。”
他见陆敏仍旧闷闷不乐,虽不忍心,又不得不加一句:“陆将军单枪匹马追杀烈勒,被烈勒活捉,如今生死未卜!”
陆敏猛然站住,虽早有准备,依旧差一点喘不过气来:“他不是那么轻易就叫人能捉住的。”
李禄又道:“达老太傅昨夜殁了,我上达府替老太傅治丧,听那喝醉了的达文斌说,陆将军的行踪,大约是朝中有人故意透露给烈勒,烈勒才能抓到他。”
空旷的校场上寒风肆虐,吹的陆敏一张小脸青白,上下牙直打着颤儿:“那到底是谁,到了这一步还不肯放过我们陆府?我们陆府一家人到底惹谁了,要遭全天下的嫉恨?”
李禄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皇上给你的爱,恰就是你所怀的罪。这种罪,无可消解,唯有你一步步爬上云端,叫那些轻贱你的,耻笑你的,伸黑手欲害你的人都恨的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能无言卑伏于泥尘之中仰望你,才是唯一的解法。”
是啊,逃到山高海远的地方,不过懦夫行径。萧玉环敬佩陆严上战场的勇气,连皇妃都不肯做,要等他回来。
人生到这世上,一味逃避,终会被人逼进深渊,倒不如挺起胸膛,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怕死,至少能活的快意恩仇。
陆敏两排牙齿依旧在颤,咬牙许久道:“我有四个能文能武的哥哥在战场杀敌,有一个誓死忠于国家,忠于百姓的父亲,我要做皇后,手刃两辈子都不肯放过我的贱人们,否则,这辈子可不就白活了?”
李禄一笑:“那就再叫声哥哥我听听!”
陆敏噗嗤一笑,从善如流叫道:“哥哥!”
李禄还在笑,转身便走:“你知道你那点儿最不好吗?就是太顺从,说什么就听什么,一点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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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太皇太后一回又一回遣人来催,说今天必得要替两位良女明断个事非。
陆敏仍旧压着此事,直到皇帝从还周殿回来,又在校场上松过一圈筋骨,才捧上杯热茶,笑道:“太后娘娘说自己快顶不住了,俩位良女估计闹的厉害,她们将来是要嫁给皇上为妻的,身份尊贵,奴婢不敢妄断对错,所以想请皇上亲自过去瞧瞧,如何?”
皇帝如今整日盼天黑,天黑了就唯独想床上那点子事儿,趁着无人,轻摇了摇女官的手,问道:“好了不曾?”
陆敏悄声道:“若您陪我去一回,大约就好了。”她也会耍小心眼儿了。
赵穆道:“罢,那咱们就去看一回。”
夕霞万照,皇帝刻意换了件明黄色的细绸面龙袍,外罩同色貂绒披风,头戴紫金冠,足踏云履,红唇玉面贵气逼人。
华盖打起,仪仗随侍,摆驾往太液仙境而去。
太皇太后的人早在栈桥处望风,远远瞧见竟是皇帝来了,自然赶忙去通知余宝珠。
余宝珠在太液仙境,就跟自个儿家似的。因为听说还要半个月才会伴驾,早挨不住整日的素食,遂吩咐御厨房炸了一盘子酥酥的蒜茸排骨。
先用蒜与生姜料酒等物腌制过的排骨,小火炸熟,再大火炸酥,吃起来一股浓浓的蒜香味儿,最适合冬日里佐着花雕做下午茶。
李灵芸当然没有吃肉的福气,她如今还在床上装病,滴水不进眼巴巴儿等皇帝来救自己了。
一听说皇帝也要来,吓的余宝珠大惊,小丫头月莲不小心还踢翻了酒壶,雪白的大羊绒毯子上顿时一阵酒气扑鼻。
余宝珠气的啪就是一个巴掌:“贱骨头,轻狂成个什么样子?快快,弄些玫瑰露来叫我涮涮嘴儿,否则皇帝哥哥闻到我嘴里这股蒜味儿,可就麻烦了!”
月莲被打的晕头转向,翻箱捣柜,去找玫瑰花露了。
说时迟,那时快,余宝珠一碟子肉骨头刚藏到多宝阁的架子上,皇帝已经掀着帘子进来了。屋子里蒜香佐着酒香,一股子的冲鼻味儿,她又连忙去开窗子,要通那味道。
陆敏看在眼中,也不过一笑,见皇帝坐了,便站在他身后。
赵穆看余宝珠见完了礼,问道:“李良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趟又一趟的差人来请朕?”
余宝珠立刻开始告状:“好好儿的她就抹了脖子,说是我逼着她活不下去,皇帝哥哥你说,同为良女,我逼她作甚?”
她话音才落,外面郭旭走了进来:“皇上,李良女求见!”
赵穆颌首:“叫她进来!”
李灵芸进来了。她穿着浅青色的缎面大袖,素白绫的百褶裙,一张小脸儿分外苍白,唇色泛青,但脸上的疹子已经完全消退了,容容圆的小脸儿上哀哀戚戚,眼眸微垂,缓缓跪至皇帝膝前,两肩深垂,一言不发。
皇帝道:“看来入宫之后,李良女受了不少委屈!”
李灵芸缓缓摇头,泪往两旁落着:“为了皇上,小女不觉委屈!”
皇帝又道:“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李灵芸抬起头来,脖子上一圈青紫色的勒痕,瞧着分外醒目。这还用说嘛,一看就是受委屈,并且寻过死了。
皇帝转身看余宝珠:“宝珠,这怎么回事?”
身为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余宝珠脸上就只差写着凶手两个字了。她气冲冲走了过来,直面对着赵穆道:“她自己寻死,栽赃陷害我,皇帝哥哥你可不能听她的。”
经过口腔再呼出来的蒜臭味儿,熏的赵穆不由皱起眉头,抬眉扫一眼陆敏,她似笑非笑,一脸的辛灾乐祸。他一笑道:“是朕委屈了你们,李良女想要什么补偿,说给朕听即可。”
李灵芸早有准备,跪着一礼道:“小女受些委屈倒不值得什么,只是昨儿家父遣人入宫探望,小女风闻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国库存银严重不足,小女别无它物,却也有些嫁妆银子,愿填补国库,为国解难。”
有委屈不说,还要掏银子出来填补空虚的国库,如此贤惠大度,立即将余宝珠从天上比到了地上。
余宝珠气的两肩直抖,正不知道该怎么扳回一局,便见太皇太后走了进来。
她笑呵呵道:“只灵芸一个人捐银子那儿成?要哀家说,这后宫里,也许久没有热闹过了,不如趁着腊八节请些诸位公侯将相家的命妇们请入宫,哀家自己掏银子请他们吃饭,再摆些积年各处进贡的好东西出来,叫他们出些银子,一人买一件回去,卖出来的钱,就全捐给皇上您打仗,如何?”
因为敬帝的浮夸奢侈,太皇太后年年过寿都能攒一堆中看不中用的物件儿,摆在那儿也是落灰尘,如今再拿银子卖出去,等于赚个二道钱。
她又还补了一句:“这可是宝珠给哀家出的主意,事成之后,皇上不必谢哀家,谢宝珠就成。”
只这一句,余宝珠立马又将李灵芸比到了泥里头。
赵穆转身问道:“陆姑姑的意思了?可行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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