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与蔷薇(中)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 白昼终究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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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坐在地上哭了多久, 野兽就在她身后陪了多久。
泰格见她那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样子, 心里疼得好似针扎一般, 难以忍受。
蔷薇发泄完之后, 疲倦迅速席卷全身, 她软软地倒在虎兽那毛茸茸、暖烘烘的柔软虎腹上, 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泰格等了好一会儿,才将蔷薇叼起来驮到自己的背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将她带回房间休息。
虎兽将自己庞大的身躯蜷在毯子上, 让少女舒舒服服地躺下,长长的大虎尾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打她的纤背,像在哄慰一个婴儿那般。
一双金色的眸子盯着少女娇憨的睡颜, 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当野兽看着少女倒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时, 他的心里一点儿都不好受,此刻, 从未惧怕过任何人、事、物的万兽之王终于知道害怕了。
失去人类记忆的野兽, 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蔷薇口中的泰格公爵, 他十分担心:如果梦里那个男人找到小猎物了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泰格越想越坐立不安, 他不敢再逼小猎物吃死兔子了。
小猎物不想成为自己的同类, 她甚至连一丁点儿生肉都不愿意碰, 那么她是想和人类男性在一起吗?
不!他无法接受!
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了,他肯定会克制不住怒意,杀光所有接近小猎物的男人!
这些血腥暴力、阴暗卑鄙的想法, 不断地出现在泰格的脑海里, 直逼得他喘不过气儿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野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盯着怀里的少女,直到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泰格只是远远地趴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少女坐在餐桌前,端庄优雅又秀气地吃下各类美食。
有那么一刻,泰格是想要走进去的,他甚至想要并肩坐在小猎物的旁边,和她一起品尝属于人类的食物。
但他怎么样才能将那些小玩意送到嘴里呢?他没有修长的手指,握不住刀叉,他体积庞大,餐厅里也没有适合他坐的椅子。
泰格垂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只有浓密的虎毛、锋利的虎爪,以及长着厚茧的肉垫,他没办法像人类一样坐下,如果非要靠近小猎物,那也只能像讨好主人的猎狗那样,在脚边的毛毯上趴着或者蜷缩着。
不!怎么能那样呢?泰格拒绝了脑海里浮现的画面。
他倔强地昂起他那毛茸茸的大脑袋,不!永远不能讨好人类!那样有损他万兽之王的威严!
然而……
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他该怎么办?小猎物和他的差别是如此的大,他们真的能在一起生活吗?
眼前的难题真是要把野兽给愁死了,他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和蔷薇闹别扭的这天晚上,泰格又梦到自己变成人类了。
人类少年初次变成虎兽,他控制不住体内的兽性杀光了所有人,正倒在草丛等待死亡的来临时,一个小女孩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人(虎)生轨迹。
这次的梦境,是上次的延续。
当太阳升起时,黑夜里的那些晦暗与险恶很快就被光明和温暖所取代了。
小女孩吃力地将奄奄一息的幼兽抱在怀里,脸上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呀!猫猫你好重哦!我都快抱不动你啦!”
唔……好香甜的味道!
处于绝望和愤怒之中的泰格掀开金色眸子一瞧,是个黑瞳黑发的小女孩救了他。
幼兽茸毛上的血迹蹭到了她的裙子上,但小女孩并不在意。
幼兽咽了咽口水,当那些又软又好听的声音钻进耳朵时,他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小女孩名叫蔷薇,她从小在森林里生活,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父母,只有一个苍老、身体也不太好的瓦丽塔婆婆。
人类形态的泰格都十二岁了,现在被一个大约只到他腰际高的小女孩抱在怀里,真是既害羞又别扭,他强忍着心里逐渐冒出来的喜悦,气呼呼地挣扭着虎躯,他用力地咆哮着:“吼!” 【不用你管!快放开我!】
小蔷薇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努力地思考着:这只黄色黑条纹的丑猫倒在草丛里的时候,明明看上去很虚弱,可一抱起他,竟然立即变得生龙活虎的。
小蔷薇咯咯地笑着,她一边捋着幼兽的软毛,一边说道:“哇!好凶的猫猫,你是我见过最丑的猫咪了!”
幼兽听见小女孩说自己丑,气不过地吼了两声:【喂!你说什么呢?你这个小矮子敢说我丑?我人类的形态可是又高又英俊呢!】
小蔷薇见小丑猫精神很好,这才知道他没受伤。她从随身背的布袋子里取出一块帕子,细心地替泰格擦着身上的血渍,然后将篮子里的食物取出来,再把他抱进篮子。
小女孩跪坐在草地上,使着吃奶的力气才把手上的食物掰成两块,其中一块递到幼兽的嘴边:“凶巴巴的丑猫猫,这个分给你吃。”
泰格嫌弃地看着那一坨土黄色、硬邦邦的玩意儿,毫不客气地挥爪将它打到地上。
这是什么?这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
小女孩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趴到草丛里将那半块食物捡起来,她先是用小嘴儿吹干净上面的灰尘,再拿袖子擦了擦:“你这只坏猫猫!这可是婆婆给我做‘面包’!你怎么能……怎么能扔在地上呢?”
泰格听到这话,愕然地瞪着小女孩:【傻丫头,这只是一块‘硬石头’而已,根本不能吃!面包应该是又松又软的,表面再裹上一层糖汁!】
贫苦的小女孩根本就没吃过真正的面包,更别提糖汁了。她每天吃的食物,除了野菜和水熬的绿汤之外,可能就是稀释了很多遍的米汤了。
有时候她实在是馋得厉害,就拿布巾蒙住头发,然后在草垛里躲上一整天,等磨坊主和工人们走了,她才悄悄地跑出来拣一些磨小麦时掉出来的碎皮,将它们用手帕包好带回家,让婆婆给她做一块“面包”吃。
对小蔷薇来说,“面包”已经是很奢侈的食物了,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能吃上两次。
对泰格来说,北部的乞丐都不会吃这么粗糙的“石头”。
可怜的小女孩,都急得语无伦次了,她结结巴巴地对幼兽说:“你这只坏猫猫!干嘛扔我的‘面包’!我好不容易才捡到这么一点儿碎麸皮!你赶紧吃呀!”
幼兽干脆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撇到一边,他是不可能吃这种鬼东西的。
小蔷薇见幼兽不肯吃“面包”,原本亮晶晶的黑瞳黯淡了下来,她将这块面包收到口袋里:“真可惜啊!要是你现在不想吃,我给你留着,回去再伴着野菜汤一起吃吧!”
做完这些,蔷薇慢慢地小口啃着自己那半块“面包”,小小的脸上扬起满足的笑容:“真的挺好吃的,就是,就是干、硬了一点儿。”
泰格蜷在篮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女孩,他没由来地感到心疼:【如果我能变回人类,我一定请她吃最好吃的面包!】
吃完“面包”后,小女孩拍拍手站起身来,她一边吃力地提着篮子,一边往小径上走:“对了!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一辆废弃马车,里面没有人!咱们去‘探险’吧!”
孤零零的小女孩,已经完全把篮子里的幼兽当成是自己的朋友了。
蔷薇说的废弃马车,正是那帮黄金国人留下的,他们昨天已经被兽化的泰格杀死了,被解开绳索的马儿也早就跑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车厢还拴在路旁的树下。
小蔷薇特别喜欢废弃的场所,她总能在里面找到不少“宝物”。
每逢风车镇过节的第二、三天清晨,婆婆都会带着小蔷薇走好几里路去废弃场看一看。
趁着镇子里的人还在睡觉,她们往往能在堆成小山的垃圾里捡到不少没吃完的食物、破了洞的裙子,甚至是一双不算太旧的小皮鞋,那些都是节庆后人们扔掉不要的东西,但却是婆婆和小蔷薇吃穿的来源。
路过小溪时,蔷薇给自己和幼兽喂了点水,等差不多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们才走到马车前。
蔷薇绕着马车走了一圈,然后垮着小脸看着篮子里的幼兽:“怎么办?这个马车有点儿高,我爬不上去!”
泰格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进去干嘛?里面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从矿井里偷走的金子早就被我扔下山崖了。】
小蔷薇捡了不少小石头堆在车厢下面,想用它们来垫脚,可每回一踩上去石碓就散掉了,她还是没办法够着车厢。
泰格见她屡战屡败,忍不住从篮子里跳出来拦在她的面前:【别犯傻了!小东西,你这么小的个头,怎么爬得上去呢?】
泰格没想到,他这个举动把小女孩吓了一跳,她往后一仰直接从小石堆里摔了下去。
“好疼!”蔷薇惊叫一声。
泰格心中一紧,他赶紧跑到小女孩的身边,尖锐的石头擦破了她娇嫩的肌肤。
“呜……你这只坏猫猫!”手心传来的刺痛让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小女孩很委屈,她哭着骂了幼兽一句之后就跑开了。
泰格独自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小女孩离开。
许久之后,他仿佛魔怔了一般,整个脑袋钻到小石头堆里舔了舔上面残留的血迹,金色的眸子里隐隐涌动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渴望。
自从妮可公主去世之后,泰格就再也没有被人抱过了,那时候,他才三岁不到。
孤独的泰格一直没有得到过温暖和关爱,他的生活里除了训练和暗无天日的矿井,再也没有其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泰格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暴躁,他就是一个披着人类皮囊的野兽,可现在……他连人类的外壳都失去了。
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女孩,让泰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天一夜没进食的幼兽,突然就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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