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迟侧卧在窄小的木桌上, 微眯着眼睛, 凝目沉思。
看寇淮的样子, 他一定猜到了自己和燕都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并且迫切想知道这种关系, 所以才说出那么多东西来诈自己的话。
然而, 如今的寇淮是敌是友尚不明晰, 她又无从得知他说的那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熙平长公主的旨意也许会有人假传,但寇淮有关于窦旻的那些情报……沈兮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极有可能发生。
窦旻其人, 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的母亲是开平侯府庶女,嫁给淮南王的庶兄为正妻。淮南王庶兄是个酒囊饭袋,只知在燕都中吃喝玩乐, 建功立业毫无建树, 又未袭得爵位,是以, 窦旻的幼年生活过得颇为低微。
一直到了十四岁的年纪, 窦旻一声不吭, 没有告诉任何人, 只身一人前往漠北投军。
刀光剑影, 九死一生。当昔日一文不名的少年从漠北归来, 已是功勋无数的战神将军。寒光淬剑,锋芒毕露,一时间, 他成为燕都最迟手可热的新贵。
这些事, 在沈兮迟的印象里,都已经成了过去的传说罢了。当她平定宫变,扶弟上位之时,窦旻已然爬到了五军都督的位置,功成名就,收敛锋芒,隐退幕后。
沈兮迟与这位威震四海的战神都督的接触并不算多。
细细算来,也就宫变那次,因父皇殡天后,变故来得太快,她来不及将消息递往漠北调兵,只能求助于燕都之内的窦旻。
她本以为窦旻会提出多么刁钻的要求,作为他出手相助的条件。谁知道他二话不说,直接在两个时辰内从京畿调来大批人马,解了禁宫围困之险境。
事后沈兮迟再问他,窦旻只说那些兵马便只是守卫京畿的燕都卫罢了——可沈兮迟何其心细,早就注意到,窦旻派来的人马足有几万,否则他们又怎么可能只在短短一夜之间,便击溃来势汹汹的几千叛军?
这个数字,可远远大出正常守卫京畿的燕都卫。
沈兮迟后来偷偷派人调查过,均一无所获。窦旻仿佛在燕都附近养了大量亲兵,但却如人间蒸发,无处可寻。
虽然窦旻一直表现出淡然出世、绝无二心的态度,可沈兮迟哪里敢信?见过血的狮子,就算收起爪子,也还是只狮子,绝不会变成兔子。
——她对窦旻,一向存了十二万分的戒备之心。
是以,当方才寇淮提起窦旻的时候,沈兮迟虽在面上没有露出分毫破绽,心里却猛地一沉。
寇淮敌友不明,但窦旻绝对是敌非友。
她心里记挂着燕都形势,惴惴不安地想了半刻钟,终于还是决定——
将寇淮叫回,与他合作,借他之手……
重返燕都。
*
寇淮打开“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兮迟的一双眼睛。
漆黑、明净,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关上门,笑得十足引诱,“终于决定告诉我了?”
寇淮鼻挺唇薄,又生就一双多情桃花眼,平日里随意一勾唇就是十足风流气韵,如今一副刻意痞坏的模样,更是勾人诱惑。
可眼下的沈兮迟只能看见隐藏在这张脸下的得意至极,只想往这俊脸打上一巴掌。
——做作!
她移开目光,冷哼一声,“你想知道我的秘密,我便告诉你好了。”
“请说。”寇淮洗耳恭听。
“我确实不是真正的沈兮迟。但与你所想的不同,我并不是什么施了障眼法的僵尸。”沈兮迟有些没好气道,“不过,诚如你之前所怀疑的那样,我真正的身份也确实与燕都有关。”
“哦?”寇淮语气兴然,目光炯炯,几乎是兴致盎然地听着她坦白身份。
“我……”沈兮迟顿了顿,抬眼看他,“我是熙平长公主殿下……”
寇淮眼神清亮,唇角霎时勾起一个弧度。
“……我是熙平长公主殿下的御前侍女,名唤泽灵。”
沈兮迟眼见着寇淮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去,目光错愕,瞳孔猛地一缩,几乎就要说出“怎么可能?!”四个字。
她心中舒坦,笑意盈盈,“寇大人,之前有意隐瞒,还请见谅啦。”
过了半晌,寇淮才从不可置信中恢复过来:“你……泽灵?”
“是的。”沈兮迟点点头。
寇淮上前,伸手就要往她的下颔边探来:“你且将□□撕开给我看看。”
“我当然没有佩戴□□,否则方才的大夫也不可能摸不到我的脉搏。”沈兮迟很是坦然,“寇大人,你忘了沈阿公的那个幻境么?母魉可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早已被换了魂魄。”
“……当真如此?”
她这般坦荡,看似不曾隐瞒分毫,寇淮却不敢信了。
沈兮迟搬出刚才便在心里拟好的说辞。
“长公主殿下虽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近两年却秘密养了一些能人方士。除夕前夕,方士们察觉金陵此地有异动,殿下便命方士将我的魂魄移至此地,缝到了沈兮迟的身体里。”
“殿下早已洞悉,无论这异动源自谁,必定都会波及身为金陵首辅的寇大人你。是以,殿下便命我伺机接近大人,见机行事,阻止这异动自金陵起,以免最终祸乱天下。”
寇淮眼窝深邃,沈兮迟辨不清他目中情绪。只见他闻听此言,静默许久,半晌才轻轻道了声,“是么。”
“是。”
寇淮的笑有些苍白,“殿下确实不适合亲自身涉险境。”
沈兮迟不置可否,“没错。”
寇淮长长舒出一口气,双指抚了抚眼窝,微阖双目,语气中透露些许淡淡的疲惫。
“泽灵姑娘,之前多有得罪了。等会儿映绿便会进来接你,若你不计前嫌的话,大可继续在我寇府住下。”
他旋即伸手打开“牢门”,径直走了出去,落下一句淡淡的话。
“若公主殿下想做任何事情,为了这天下黎明百姓,我寇某定当,全力配合。”
不知为何,沈兮迟竟从这背影里,看出了许多的颓然、孤独与失望。
她的心微微挫顿了一下。
……
房间外,映绿得到首肯,欢天喜地,飞奔过来,与他擦肩而过,“嗖”地一下就蹿进了房间。
寇淮抬头,眸光深不可测,方才在沈兮迟面前流露出的疲惫与不可置信一扫而光。
远远地,尹铭只见他的主人唇畔一勾,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语气也近乎反常得温柔至极。
“小骗子。”
尹铭:“……”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寇淮听见响动,垂眉看了过来:“尹铭?”
尹铭立时道,“是,属下在。”
寇淮低笑,“你还记得当时去燕都的时候,熙平公主的那个婢女偷偷向我诉衷肠么?”
寇大人生得好看,这么多年,每每走出门去,常常被贵女们掷果盈车,羞怯示爱。可这众多爱慕者中,尹铭对熙平公主的那个婢女可谓是印象深刻。
那女子行事大胆,作风开放,说得好听点是勇敢,说得难听点,便是不知廉耻了。
他依稀还记得那婢女的名字,“是叫……泽灵的那个?”
“没错。”寇淮笑意更浓,“现在房间里的那个小骗子,竟然自称是泽灵。如果是你,你会信么?”
尹铭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老实道:“属下不信。”
如果是那个叫泽灵的婢女,看见寇大人,早就脱光了衣服上来自荐枕榻了,还能矜持隐忍到现在?
寇淮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都不信,自然,我也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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